我让人准备了早餐,审言回来,我持意让他吃了个蛋黄,喝了些粥。给他准备了干粮,让仆人带好。亲自为他穿上朝服,绑好护膝,让他坐在椅子上,蹲在地上,给他穿了鞋袜,在他小腿上抚摸了几下。审言整理了他的文件,然后拉着我的手,让我和他走到府门口。钱眼的爹先出了门,仆人们也知趣地转身不看我们。我抱了审言的腰,贴着他的脸小声说:“审言,别累着自己,让我心疼。”
审言点了下头,低声说:“娘子别担心。”
我吻着他说:“我在这里等着接你,你早点回来。”
审言又点头,小声说:“我回来,陪你好好玩。”
我笑着说:“好,我不欺负你了。”
他一翘嘴角,“欺负,我也不怕……”说着嘴唇到了我的唇上,深深地吻入,手在我背后腰间重重地抚摸。我的心越跳越快,最后终于呻吟了一声,他放开我,低声说:“好好想我……”
我蹙眉道:“审言,你欺负我……”
他再亲了我一下,轻道:“欺负了,又怎么了?你以前,总这样……”
我微咬牙说:“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他低头嘟囔说:“刚才还说不欺负我了……”
我一下紧搂着他说:“审言!你真会欺负我呀!”
他轻轻笑了,在我耳边说:“娘子,不欺负你欺负谁?”
我笑出声,接着叹气,放开了他,他含着笑,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府门。
那一整天,我像失了魂似的。我与审言几乎是粘在一起过了这么多月,每天最多分开两个时辰,我还在他的附近。现在,他突然不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想干。只有为他设计晚饭时,我有了点精神。莲藕正当季节,可性寒,我就让用性暖热的糯米放在藕孔中,蒸熟切片,用蜜浸的桂花点在碟边。审言不吃炸的东西,但清蒸的太多,他也该烦了。我告诉人用面裹了鱼片,煎了后,再把面剥去,希望能以此蒙混过关。粥是用粳米和枸杞红枣煮的,我叮嘱人上时要放在白玉小瓷碗中,也许审言因为好看会吃些。
言言知道审言上了朝,一天都和我在一起。我在屋里时,他趴到案子上写字,我在外面时,他在我旁边来回跑。嘴里无休止地问问题。我算是见识了有语言天才的幼儿,那真是问一答十,问二答百。后来,我实在无力应付,不再回答他,他倒不在意,自己和自己说个不停。
下午时分,我正枯坐在当院,呆看着言言在我附近的草丛里找蟋蟀,哥哥提着药罐医箱来了。进了院门就让人去用文火继续煨着他手里的药罐,说是参汤,时间越长越好。他递给了我一本《黄帝内经》,说是养生的启蒙之书。我翻开一看,读到“是以志闲而少欲,心安则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不禁叹道:“审言的情况怎么能是心态安闲安定,更不能真气从容而顺调。”
哥哥摇头道:“非也,审言当官并非出于野心欲望,他经历几番生死,早已不惧危难,此已暗合‘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之百数人生所需。他心中安定,唯一所挂,就是你。如果你让他心平气和,开朗舒畅,即使他真气有缺,也能健康长命。”
我微笑着说:“哥哥,昨日和今天,你已经两次提醒我了。你知道我,我怎么会对审言不好?”
哥哥忙道:“妹妹,我并不疑你。只是昨天看见审言,我吓了一跳。一两日,他就黄了脸,没了血色……”
我不好意思了:“哥哥,我没有看护好。”
哥哥摇头:“以后,我还是争取天天来吧。我不是在怪你。照顾一个人,一时半会儿,没什么。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要始终如初,不能懈怠,就十分不易。我诊过一个女子,她与夫君原来很恩爱。可她失足跌倒,伤了腰,从此要时常卧床,也不能生育。那位丈夫不久就停妻再娶,那女子很快抑郁而终。另外一家大户,丈夫久病,发妻纠缠不休,索取休书……”哥哥叹了口气说:“按理,他们也不该被责备。我是郎中,自然有治人疾病的习惯。可常人都愿意与健康的人在一起,厌恶病患是人之常情……”
我说道:“哥哥,如果照料一个人只是理智上要求自己那么去做,总有一日会觉得是个负担,渐生勉强之意。但如果心里就想那么去干,干了不会觉得累,不干反而觉得空虚,事情就不一样了。说来,都是个情字。”
另一句话我没敢说就是,我也不是个常人!我曾见过一位护士,老了,干不动了护士了,还去诊所当前台的接待,收取病人。她说她放不下那些有病的人,直到有一天她自己心脏病突发死在了前台。我懂她的意思,因为我想象不出我怎么能放得下审言,让别人去照顾他。恍然明白哥哥也是放不下审言,才这么不信任我。于是就加了一句:“哥哥,审言是我的命,我喜欢为他干事。”
哥哥点头,“妹妹,我知道……有时因为我想起以前的……会把你们弄混……”
我突然意识到,虽然爹和哥哥都喜欢我,可原来的小姐毕竟是他们的亲人。我从没有想过他们也会想念她。哥哥长长一叹,“你才是审言的命定之人,她……”我不自主地接口道:“她很可怜。”
哥哥感激地看我,“妹妹,谢谢。我那时,就总觉得,她很可怜,才老让着她,可反而……”他摇头。
我心里一阵感动,哥哥,还有爹,是怜惜那位小姐的。即使她残暴,即使她害了审言。他们百般补偿审言,可心里还是不能忘了那位小姐。他们责怪她,因她而负疚,但归根到底,还是惦记她。
我不禁小声说:“哥哥,她曾经两次想回来,她想念你们。可我不愿离开审言和孩子们,就没有……请原谅我……”
哥哥突然看我,眼里有泪光,说道:“真的吗?她想念我们?没有恨我们吗?”接着他又马上说:“不,不,妹妹,我不怨你,爹也不会怨你。审言救了我们全家,你不能离开他!”
我说道:“她想念你们,离开了你们,她才明白你们对她多好……”
哥哥又低了头,断续地说:“那就好,觉得我们好,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她就不会觉得孤单……”
外面一声:“知音,人家还没回来?”我抬眼,见钱眼笑嘻嘻地走来,手里拿了一叠纸。到我身边,向我展示道:“看看我见了这么多人,写了多少字!”
我一看,那些纸上,密密麻麻,有的是字,有的是圈圈点点的符号,还有的是箭头图画……皱眉道:“你这是写的什么呀?”
钱眼得意,“我自创的字儿!你看,他是他的侄子,他是他的大伯,他是他的学生,他们互相推荐,让我发现了……”
我说道:“你就钻研这些?”
钱眼一哼,“还有别的呢!你看看,这是有人建议的理事过程,这是街面上正流行的货物,这是现在最紧俏的……”
我指着个小动物似的东西,“紧俏老鼠?!”
钱眼皱眉,“这是驴!没看出两只长耳朵吗?没有马,驴就非常贵了!黄金十两一头呀!”我倒吸口冷气。
哥哥也说:“何止驴,药品方面,也是价格飞涨。战乱将近,各种税收齐出,弄得人心惶惶。”
钱眼小眼睛瞪圆道:“是啊!我听说边疆已经将士无守,朝中掌着兵权的国舅爷主和不主战。”
哥哥周围看看,低声说:“自然不能主战。”我们都不说话了。以兵权威慑皇上的人,一旦分散了兵权,就有危险。对于国舅爷,内患比外患恐怖。他如果失了权势,就无葬身之地。少些疆土,此时对他不是大碍。
钱眼说道:“如果能有人通知消息,让大家明白战事如何,政局如何,也许民众能知道底细,也好有些对策。”
我微笑,“这在我们那边叫新闻报纸,就是把各路消息印在纸上,卖给大家……”
钱眼大声说:“这不又是个赚银子的法儿吗?我真亏大了呀,被人家管得这么紧!”
他一提审言,我看了看天,说道:“我要去门口等审言,这都快傍晚了呀。”
钱眼笑着,“我也要去,好多事儿得跟人家说!”
哥哥拎起医箱说:“那咱们一起走吧。”
言言跑过来,我们一行人到了府门内。一开始,还说话聊天,可随着太阳西沉,我的话越来越少,后来几个人就是干站着。
傍晚时分,我让王准他们带着言言去吃饭。言言离开了,我们还是沉默地等着。我的心里隐约作痛。审言凌晨离开,已经六个多时辰了。他带的水和干粮都吃完了吧?他会不会饿了?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哥哥唤了仆人前来,小声说了几句,那个仆人走了。我想他是让人传信给冬儿。我心里埋怨审言,怎么也不让人来告诉我一声儿,知道我担心……可马上提醒自己,无论怎样,都不能对他抱怨。一会儿,杏花也过来了,到了钱眼身边,两个人叽咕了几个字儿,杏花过来挽了我的手臂。
远方疾奔而来的马蹄声,我们几个对视了一下,哥哥和钱眼同时走向大门,我也跟着他们走,腿有些软。才到门口,马已经到了门首,一个随审言马车仆人匆忙说道:“大人昏倒在宫里了,钱老伯说让钱大人前去接应。”
钱眼把纸张往怀里一揣,喊道:“快牵马来!不用备鞍!”
哥哥也大声说:“我的马!他们现在哪里?”
仆人回答说:“在玄穆宫门,钱老伯守着大人,说等钱大人到了再走。”我猜钱眼的父亲一定是给审言输了真气,怕沿途有事,才让钱眼前去。说话间,钱眼的光背马已经到了,钱眼一跃上马,马去如飞,很快没了身影。
哥哥的马也来,哥哥一撩衣襟上了马,同时不回头说:“妹妹别担心,他必是真气不继……”话没说完,人已经远了,那个报信的仆人也跟着哥哥骑走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离开,周围又安静了,这时才发现我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杏花小声说:“小姐,大公子说了,让你别担心……”
我命人准备充足的热水,然后就在府门内等着。杏花站在我身边,偶尔小声安慰我一下。后来张嫂也来,和我们一起等着。
天渐黑了,我知道如果审言身体不好,疾驰的马车过于颠簸,哥哥会要求慢行。可等待催人老,我才体会“一日长于百年”之说,每分每秒都是如此漫长,难怪传说中等待的人能化成石头。我要仆人走出几百米外观望,如果见了我府的马车,就向府门摇手,门口的人再告诉我。
门口的仆人终于说:“来了!”我忙迎出门去,见马车慢慢地行过来。我知道审言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心还是砰砰跳。
车停下,哥哥先下了车,里面钱眼把审言抱给哥哥,哥哥抱了审言转身往府里去。审言闭着眼睛。我们几个匆忙地跟着,钱眼低声说:“人家昏在宫里,可皇上竟然不让御医诊看,只让太监把他送了出来,也没有差人护送……”我们都不说话。皇上过去还曾派御医前来,现在明显已经不信任御医和宫里的护卫。皇上虽然是个多疑的人,但也说明朝中的情形与以前不同了。
正走着,后面有人传道:“宫中太监求见夫人。”
我们又惊愕地往回走,到了门口,见那个皇上身边的刘太监下了车,我忙上前行礼,他说道:“皇上口谕,谢大人在府中休息三两日。如有所需,可随时告知皇上。”
我跪下谢了恩,邀他入内,他摇头说道:“天晚了。”
我让张嫂去取了赏银,再三拜谢了他,目送他的马车出了府门,才又往我们的卧室赶。
到了屋里,审言平躺着,身上盖着被子,哥哥正坐在他身边吹着参汤。我接过汤,继续吹着,哥哥叹息道:“如我所料,真气不续,心血虚亏,是他勉力过劳所致。”
钱眼也叹了口气,说道:“我爹给他续气通络,说他需多加休养,但明晨还是要去练功,不然更不好。知音,我到时候来接他。”
我点了点头,说道:“钱眼,谢谢你了,谢谢你爹,你和杏花,还有张嫂,都回去吧,我和哥哥照顾。人多了,他也休息不好。”
钱眼点头,临走突然小声对我说:“知音,这也是好事。”
我也低声说:“谢谢,我明白。”
钱眼他们走了,哥哥把审言半扶起,我用小勺给审言喂了温热的参汤。审言睁眼看了我一下,启唇就要说话,我忙说:“审言,别出声,我知道,都很好。”
审言喝了汤,我让人送了热水,给他洗了手脸和腿脚。哥哥再给他施针,然后通体按摩。
哥哥忙到夜里才走。他走了之后,我扶起审言,说着好话,一口口地喂了了小半碗粥,再给他擦了牙。看他的脸色,似乎不是那么惨白了,我才匆忙喝水吃了几口东西。洗漱后,已经是午夜了,上了床,我抱审言,他低声嗯了下,我说:“好好睡觉,不许说话。”
他的脸向我贴近,我怕他说话,忙悄声:“我想了你一整天。早上想你在干什么,中午想你吃了什么,什么时候喝了水……”我一直说着,听他的呼吸渐渐深沉了,才停了。
这件事,真就如钱眼说的,是件好事。后面的日子,审言上朝三天就歇两天,皇上如果要和他私谈,会提早散朝,这样审言就不会回来得太晚。
秋天到了,黄叶满地,秋雨连绵。
我的生活开始呈现固定的模式。如果审言上朝,我就在府中和孩子们玩笑。审言回来,我自然就是照顾他。
审言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再也不像那第一次上朝时累得那么惨。可每每下朝进府,和我一抱后,就是一副没有表情不爱说话的样子,如果是阴天或下雨之时,他更是抑郁不语,显得了无生机。进屋就先躺下,闭着眼睛。一动都不愿动,变成了个木头人。
别人大概会说这是激情过后的平淡日子了,可我明白他是累了,只有在我面前他能如此放松,毫无警戒。加上我过去曾经历过他沉默的日子,就根本不在意他的淡漠,照样温言软语,喂他几口热汤,给他稍稍擦洗,我会躺在他身边抱他,对他低声说好话,把他哄睡了,我自己也抱着他睡一觉。
他大概要睡上两个多时辰。醒了,就活过来了,会在床上和我腻一会儿,两个人讲话聊天,互相挑逗,有时会弄假成真。wwω.ЪiqíΚù.ИěT
睡了这觉后,晚餐时,他能多吃些东西。
白天,如果审言不上朝,他时常带我去见爹,但爹总是只和他说几句就把我们送出来。我们接着会去见谢御史,时间更短。见面审言叫一声父亲大人,我叫一声公爹,然后沉默地坐一会儿,审言就起身告辞。他的老仆人在门边还能对他多说几句话,都是让他要好好保重身体之类的。
审言在府中也没有多少闲着的时候,总在写奏章,偶尔和一两个大臣会面交谈。他不再接待人众。每天旁边的钱府门前,人山人海一般,因为朝廷要拍卖特许权力的细则出榜了,来探问消息的,求答问题的,拉关系的,事先行贿的……种种人都排队来见钱眼。钱眼从早会见人到天黑,饭后来向审言汇报。
哥哥在晚上来给审言治疗,自然常碰上审言和钱眼的会谈。审言可以让哥哥旁听他与钱眼的讨论,却不让我听,总让我去找言言和孩子们。我本可以向他宣讲一番女子半边天,一样可以出谋划策,从政听策之类的话,但我知道他这么干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就顺从了他。
我到言言那里,杏花也会去。我们和莲蕊聊天,言言他们在屋里折腾。言言那天在草丛里听了我说的什么新闻,就得了魔症似地每天在一张纸上写满了一一二二之类他认识的字,来对我说是他的报纸。我问他写的是什么,他会拿着那张纸,振振有辞地“念”出各种事情:什么常欢又扯他的头发,常语在院后泥中玩得浑身是泥,莲蕊姨说了她,她还笑……还有什么王准伯对莲蕊姨说话,莲蕊姨转身跑了……
听到此处,莲蕊嘤咛一声,双手蒙了脸。我笑着问:“他是真心吗?”
莲蕊放了手,低声说:“他说是的。”
我又问:“你呢?”
莲蕊叹息道:“小姐,你知道我,原是个青楼女子……”
我说:“那怎么了?你为人善良,对孩子们这么好,谁找了你,是福气呀。”
莲蕊摇头,“小姐,我以前听姐妹们说,那些男子就是娶了我们这样的人,当时说不在乎,日后淡了,就反反复复地嚼舌头,说什么他们救了我们,我们该如何感激。什么我们是没人要的人,碰上了良人,要天天报恩才是,不能有半分脾气。他们发起火来,什么下贱肮脏,随时都会叫出口。我现在养着这几个孩子,心里有指望。日后他们长大了,不会忘了我,一辈子会和我亲。我是个平常女子,不识书断字,不能盼着遇上像姑爷对小姐那样的夫君,只求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别伤心流泪……”
杏花拉了莲蕊的手说:“妹子,别这么说!我们苦命的人,谁说就没有好报……”
莲蕊含泪道:“杏花姐,我知道你也是受过苦的,可到底你有个清白的身子,所以才有了钱大人。你不明白我曾过了什么日子……”
我拍着莲蕊的手说:“莲蕊,你信吗?姻缘是有定数的?”
莲蕊蹙眉,“大家都这么说,可落到自己身上,我不是那么相信。”
我点头说:“落到情分里的人,是要在一场交往中学些东西。就是不成善果的缘分,也总能教人许多道理。如果你能抱着去了解一个人的心思去接触人,就不会太害怕。我不了解王准,但那天我看他帮你抱孩子,至少他是有眼力价儿的人。他敢对人直言讥讽,也不像是个虚伪的人。你如果不喜欢他,就直接告诉他。可如果多少喜欢他,但不信他,就先看看,别把话说绝了,那样,你也许伤了人家的好心呢。”
莲蕊低头,“小姐,你是说,我可以,等等,他不会生气?”
我微笑,她的意思是她多少喜欢他,就说:“如果他生气了,就是他对你没有耐心。这样的人,你也就别费心了。如果他真的动心了,是会理解你的。”
杏花笑着说:“当初,姑爷对小姐,可耐心了……”
我打断,“杏花,咱们在说莲蕊的事儿呢,别谈我……”
言言爬上我的膝盖,说道:“我要听爹娘的事儿!爹让娘喂饭吃,是真的吗?我都自己吃饭了,不用娘喂了。”杏花和莲蕊大笑。
我睁眼睛,“谁说的?!”
言言还接着说:“那天有人说娘以前打了爹,王伯伯说不像,然后说的……”
我对着莲蕊说道:“你去跟他说,再这么乱说我们的隐私,我就把你嫁出去!”
莲蕊蒙了脸叫道:“小姐!我怎么说呀?!”
杏花笑,“小姐以前也是这么威胁过钱眼。”……
钱眼回来我再回屋时往往是深夜了,我会安排审言吃点宵夜,给他简单洗漱,他能再睡两个时辰,就起来练功。这么晚上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的睡眠也算是八个小时了。我很快就习惯了这种规律,每天一抱审言就能睡着,他起身我就醒。人说心宽体胖,我在审言不在的时候不怎么吃东西,和审言吃饭时多吃青菜少吃肉,平时走来走去,喝了很多水,也没见着自己瘦下来,一定是我过得太快乐了。
入冬后,审言格外怕冷,穿多少衣服,从朝上回来时都是手脚冰冷。晚上睡前要用滚烫的药剂泡双脚双手。平时洗澡,周围要烧十几盆炭火,我热得满身大汗,可他还缩在水里不想出来,每次要我吻多少次,才勉强起身,立刻就要用巾子裹个严实。
天越来越冷,随着气温的降低,周围情形也逐渐紧张起来,连我这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感觉出不对。仆人们有时神色不安,零星听他们说什么要打仗了,什么人成了元帅,那个郭威被点了监军。后来又出征,再后来,什么败了,什么要回师救京。我知道此战必胜,所以也就没多打听。
来见钱眼的人少了,审言和钱眼还是天天晚上谈话,但常常不再那么晚,我愿审言夜里能睡够八个小时的希望有时会实现,我经常高兴得笑不合口,与周围人的低沉情绪格格不入。
爹搬了家,离我们才一里多路,宅子都看得见,哥哥来得很勤。每天有时两次,不仅给药,连茶都给审言带来,告诉我说审言不要只喝水。丽娘时常让他把他们府中做的小菜送来。
哥哥常叮嘱我一定要对审言好好照看,千万别嫌麻烦,说审言十分不容易。我多问些,他就长吁短叹,不说话。
又过了些日子,丽娘常带着玉澄来府中与孩子们玩了,冬儿也有时与哥哥来,自己带着婴儿到莲蕊处与我们聊天。我知道这其中肯定隐含着政局里的变化,大概表示爹不顾忌大家说审言联络以爹为首的旧臣了。我不知更多的底细,但至少说明皇上不觉得爹还是威胁。
腊月的一天,天阴阴的,审言上了朝。下午,我与张嫂研究年货的清单,列举亲友的名单,筹备宴席。李伯和张神医半月前就买药回来了,住在爹那里,被说服了留下一起过年。
我哈欠连天,大概是生物钟到点儿了,审言快回来了。我盼着时间过得快点儿,我好和他一起睡午觉……
张嫂笑着说:“夫人,这些不是我能做主的,不然我就让夫人休息去了。”
我忙振作,结巴着说:“张嫂,我本该学习。那跑马快道修成了,你该去开店了。”
张嫂摆手,“别说那个了,先过了年吧。”
我抓着不放,“那过完年,你就去吧。”
张嫂又笑,“到时候再说……”
仆人跑进来道:“夫人,董大人到了。”
我一愣,爹怎么会来?忙起身迎了出去。在府门内,见爹步履匆匆而来,我笑着叫了声:“爹!”
爹没有笑容,点了下头,问道:“审言回来了吗?”
我看看阴黑的天色,说:“该回府了。”
爹说道:“引我去书房等他。”我忙说了声是,迟疑地问:“爹,出了什么事了吗?”
爹深深地看着我,答非所问地说:“你与审言,相处得如何?”
我愣住,忙答道:“当然很好。”哥哥和丽娘都该对爹说我和审言是怎么过的呀。
爹没有移动目光,说道:“洁儿,一会儿,要劝劝审言。”
我问道:“劝什么?”
一个仆人开口报:“谢大人的父亲,到了。”
我更吃惊,谢御史从没有来过,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忙说:“快请……”话未完,谢御史一脸阴沉,皱着眉走了过来,见了爹哼了一声,爹叹了一下。
我说道:“请爹和公爹书房坐吧。”
他们同时点头,就要走,一声“知音!”钱眼飞快地跑过来,到我面前,呼吸不变地说:“出事了!”
我急问:“出了什么事?”
钱眼对着爹和谢御史施礼,他们还了礼。钱眼说道:“你爹他们肯定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国舅对人家当朝弹劾,要把人家下狱。皇上和众臣力保,才没有让国舅得逞,国舅大怒离朝,这事情不能善了了!”
我皱眉,“这就是撕破脸了……”
钱眼点头,“对呀!国舅现在是一定得要置他死地而后快……”
我脱口道:“皇上不会让他……”我一下停止,明白了根源。正是因为审言是皇上的重臣,此时国舅一定要除了他,不仅是为了削弱皇帝,也是为了展示一下自己的力量,有杀鸡给猴看的意思。那个皇帝不是个言败之人,审言也不是吃硬的人,这是要公开斗争了。
不及我多想,又有人传道:“大人回府了。”我们都看向门口,马车进了府,审言身披着件大衣下了车,见了大家,脸色平淡地缓慢走了过来,钱眼的爹下车后远远地站着,钱眼点了下头,他的爹走了。
审言到我们面前对爹和谢御史行礼,低声说:“父亲大人,爹……”
爹出口道:“审言,别多礼了。去书房吧。”
钱眼说:“我带路。”领头走了。
他们几个人在前面匆忙而行,审言脱去手套,拉了我的手,慢步走着。他的手很凉,我用双手捂着他的手。我们许久没说话。虽然还是下午,但天色暗得像晚上。我希望这条路最好总也走不完,就让我们之间这种和谐永远地存在下去。
审言突然低声说:“欢语,我对不起你。”他叫我名字,不是“娘子”,该是重要的事儿了。
我小声说:“审言,我也对不起你,没有真的对你好。”
审言叹道:“你还要怎么好?”
我说:“我也不知道,可就觉得,还没有做到我满意的地步。”
他紧握了我的手一下,说道:“欢语,我连累你了……”
我打断他说:“审言,我是你的大累赘。没给你挣一分钱,吃你的喝你的,还给你养了一堆孩子,把你连累得差点吐血……”
他停步,转身对着我,张臂紧紧抱住我,半天,小声说:“今夜,你一定,要远走……”
我笑起来,“审言,真该再叫你笨瓜了,事到如今,哪里还有那种可能?我如果出事,你会不会走开?还是你小看我?”
他不放开我,接着说:“你要活下去,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
我还是笑,“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们都会活下去。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你舍得让我留在世上哭泣伤心吗?”
他轻轻摇我,小声说:“不,不要你哭……”
我说:“审言,你说过,要一起承担发生的事。无论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不会分开。我知道那边是怎么回事,活着是美好的,死亡也是美好的。人生才是梦,那边是无比的真实。我不会为了求生离开这里,你该知道我的心。别伤害我。”
他久久地抱着我,最后叹气放开了我,重拉了我的手,继续走。
前面的人进了屋子,我们停了脚步,又对看着,审言小声问道:“今天想我了吗?”
我笑着说:“忘了怎么想了,抱着摸摸大概能记起来。”
他垂眼悄声说:“昨夜该……可娘子求饶了……”
我一下抬手去乱摸他的胸前,他一哆嗦,小声说:“咱们不去书房了吧,让他们都等着……”
“又赖皮!”我笑得双手箍着他的胳膊,拉着他到了书房的门前,刚要进门,那边张嫂一声:“姑爷小姐!”我们停下,她笑着到我们面前,问道:“我知道老爷和谢大人来了,他们是不是留在这里用晚餐?给我半个时辰,我就能多加几个菜。”张嫂还是管爹叫老爷。
审言点头,张嫂方要走开,审言开口说:“张嫂,让莲蕊带着孩子们今夜到林家或赵家中去,看在言言的份儿上,他们会收留孩子们。给府中的仆人们银两和他们的卖身契,让他们今晚离开。晚饭后,你也回陈府吧。”他说陈府而不是董府,看来他觉得爹也不会安全。
张嫂脸上的笑突然没了,磕磕巴巴地问:“怎,怎么了?”
我笑着说:“没什么,张嫂,就照办吧。”张嫂有些痴呆地转身走了,脚步非常沉重。
我低声笑着对审言说:“你就那么让言言走,等着他来和你闹吧。”
审言叹了口气,随我拉着他的手进了门。看见众人严峻的脸色,我忙放了手,替审言脱了大衣。审言走到一张椅子处坐下,示意我坐在他的身边。我坐了,他拉了我的手。
谢御史冷哼一声,就要开口,爹抢先说:“审言,请听我一言:明日不可上朝!”
谢御史道:“何止,你们今夜就应该离城避祸!”
钱眼点头道:“我和我爹可以送你们出去……”
审言低声说道:“不必,我明日照常上朝。”
谢御史大声道:“糊涂!他今日未得手,明日必变本加厉,要你的命!你不离开,就是束手待毙!愚蠢!”
爹也叹息道:“大军离城一日之遥,现在胜负不明。如果此役已经失利,不仅你身家不保,原来与太后不和的旧臣和皇上的新臣都不会幸免。国舅一定以误国之责追究当初主战之臣。审言你……”
我不由得说:“可此役已经胜了呀。”
谢御史叱道:“你怎么知道?!妇道人家,胡言乱语……”
审言开口,“欢语心有灵犀……”
谢御史不让审言说完:“谁敢说能知天命?!你现在让她告诉我,我能活到几时?告诉我明日会不会下雪?告诉我我的长子葬在何处?!说呀!”他眼里有了泪光。
审言看我,我摇了摇头,我感到了谢御史的悲伤,失了平静。
谢御史恨道:“你既然不能知道这些这么简单的问题,怎能说知道了战役的胜利?!天意诡秘,无人能晓!此战险恶万分,我军将士多年不战,疲弱无能。敌方嚣悍勇猛,百战百胜,尚无一场败仗!当初我就说不该……”
我说道:“公爹,我是不能知道所有的事情,我知道的,必是上天允许我知道的,其中也有命运的目的。我不知战局,但当初与皇上相谈之时,的确感知此役必胜……”
谢御史几乎喊起来,“那你现在感知一下,怎么个胜法?!我方死了多少人,怎么把敌人打退的?!”
这次钱眼和爹都看我,我的心乱跳,闭眼,意念中看见黑夜里,一扇虚掩的小门,我低声说:“有扇小门,没有关……”
谢御史几乎喊起来:“你们听听!她这是胡说八道!旷野交战,有什么门?!你自己知道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我只好摇头,老实地说:“不知道……”
谢御史又要骂,钱眼开口道:“知音一向是对的,当初看我的身世,一看一个准……”
谢御史气道:“你的身世算什么?这是我儿子的命!你怎知她感觉到的是对是错?!她不是佛祖神明,怎么可能不出错?!”
我一时如冷水浇头,打了个寒战。的确,我怎么能不出错?当初对审言从头就是错,那么久没有看清他的心。面临危险,我感到了,可根本无能为力。如果我真的错了,审言因此不避祸……
审言平静地说道:“这与她的对错无关。无论何种战况,我都会上朝。”
谢御史骂道:“你充什么好汉?!此时尚能走避,为何不……”
审言淡淡地回答:“谢谢父亲大人,我无意走避。”
一时屋中无声,爹叹息了一下,看向我。
我现在明白了爹要我劝审言是什么意思,那时他就知道了审言不会听他们的,此时他一定是等着我开口。他知道审言与我的关系,必是想我的话,审言该听。我咬了嘴唇。
我完全能理解审言。他知道祸在朝堂,更会锐身向前,这简直激他的手段。他如果不去,不仅显出了皇上所选臣子的不忠,也展示了他的怯懦。他是绝不会这么干的。他过去可以让自己活活被折磨死都不开口求饶,现在怎么可能逃跑?退一步,就是我以自己想活命为原由,说服了他与我逃生,日后必是流浪天涯。我那时也曾想过逃跑,知道是多么不容易:没有落脚之处,提心吊胆,随时要仰仗别人的帮助和好心,审言傲气,会觉得形同接受施舍。生活没有质量,连觉都睡不安稳。他必因自己没有坚持刚强而惭愧悔恨,加上他身体还是虚弱,日日都用补药支撑,经不起那样的奔波劳累……
我曾经觉得那个以一己之愤怒上朝骂篡位皇帝的大儒太迂腐,造成了八百多人因他而死,上千人流放充军。现在因为审言,我多少明白了他的心境。那位大儒自幼聪敏过人,举止端庄,学问渊博。力主仁政,要先德化再施刑。那个正常继位的皇帝十分信任他,让他总领朝纲,批复群臣奏章。后来皇帝的兄弟起兵,打败了皇帝,篡位为帝。他要这位已是名满天下的第一大儒为他写登基诏书。如果这位大儒写了,不仅背叛了自己以前的雇主,更重要的是,新帝残暴,杀人如麻。他写了,就也违背了自己的信念。既然不写是一死,自然要骂一骂。后来,篡位的皇帝在他的面前,一一斩杀他的亲人,当杀到他的兄弟时,这位酷刑之下没有求饶的老儒生,流下了眼泪。可他的兄弟大声说:哥哥哭什么,这是取义成仁,我的魂魄还会回来的。这位大儒被腰斩后,尚以手沾血,写下了十二个“篡”字……
我叹气,轻声说道:“爹,公爹,审言把有些事情,看得比命更重……”
爹低头长叹,谢御史大喊:“你为他的妻子,竟然不阻他赴死,你是何居心?!”
我眼泪涌起来了,审言紧握了我的手沉声道:“她为我妻,自然明了我的心意!父亲大人,爹,此事我已定了主意,不必再谈了!”
谢御史颤抖着手,指着审言,气得语顿:“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孽障!身为谢家唯一血脉……”他突然看我,问道:“你可有身孕?”
我一愣,说道:“大概没有,我不知道……”
谢御史对爹说:“你快叫你那个儿子来!如果她有身孕,她今夜离开!”
我说道:“不,我不会走的。”
审言却转头说:“欢语!父亲大人是对的。如果你有身孕,就不同了……”
我气得笑起来,“审言!你也太不公平了!我刚才支持了你……”
审言严肃地摇头说:“不,有了孩子,就不是你自己的事了……”
我握着他的手说:“审言,你忘了我说的了吗?我们在这世间,是来学习的,不会只来一次。我如果想走,自然会走。但我不想走,我不觉得会有事。如果我感觉错了,真的会出事,我就更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这是我的选择。”
审言还是摇头,“你如果有孩子,带着孩子走了,我死时就存了希望,知道你不会孤独,会和我们的孩子活下去。”
我记得我过去看过黑白片《冰海沉船》,里面一个新婚的公爵夫人挽着丈夫的胳膊,身着华服,站在甲板上,与丈夫并肩看着冰海。有人问她为何不上救生船,她微笑着说他们没有孩子,只有对方,所以她不会离开她的丈夫。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事,可我知道泰坦尼克号上,曾有一对老年夫妇,那时就是千万富翁,是美国著名百货店macy的所有者。两个人养育了六个子女,恩爱万分,据说分开时,还会互写情书。在泰坦尼克号上,有人多次请那位63岁的夫人上救生船,她都回绝了,简单地说道:“我们活在一起,死在一起。”后来,鉴于那位丈夫已经67岁,算是老人,船长就让他也上救生船,可他说,男子怎么能先于女子和孩子们逃生?就留了下来,结果老夫妻双双葬身黑色的冰海。我看过他们生前照的合影的照片,两位老人神情严肃,但紧靠在一起。我曾为他们落泪,可现在我明白了,那夜,他们守在一起,就不是悲剧。
他们不是唯一坚守到底的人。船上的侍者一直穿梭往来,为人们端来香槟食物。甲板上,四重奏的演奏持续到了船沉的时刻。
他们也并不是久远历史里的人物,几年前,美国攀岩协会的会长,在一次登岩中突然失手,坠下了万丈悬崖,他的妻子在下方,见状奋力一扑,抱住了经过自己身边的丈夫,与他同坠山谷。
我不觉得他们是自杀,应该是自我牺牲。就像那些走上前线的士兵,那些去救火的消防人员,那些救治传染病人的医护人员……谁没有求生的意愿?可是,还有许多比求生更强烈的情感。也许他们不想让自己心爱的人独自面临那死亡的瞬间,怕他们感到孤独无援,也许他们只是想以行动最后表达一次爱和尊敬,珍惜和保护。
我微笑,“审言,你不会死的,我看到了,我们还要过一辈子。就是我看的不对,也不要紧。且不说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孩子,就是真的有了,这个孩子的灵魂如果不是通过我来到这世间,也会通过别人来。我生我死,都耽误不了他。至于你和我,这次就是要生死与共,不能分离。此事我也已经定了主意,不必再谈了。”
谢御史气道:“如此短见!不顾大局,妇人之仁……”
爹叹了口气,“有时,情义重过生死,也无可厚非。”
谢御史对着爹气骂道:“当初,那孽障为了她,重伤将死,她还不殉情!你说了这话吗?!现在她如果怀了我谢家的骨血,该为我谢家活,但她却不走了!这种不辨轻重缓急的蠢事,只有你教导的女儿才干的出来!”
审言侧了脸看我,似乎要说话,我不看他,对着谢御史说道:“公爹,我惹您生气,对不起。但是这次和那时审言重伤不同了,他那次负伤是为了救我,他想活下去,和我在一起。他如果去了,我会好好活着,让他的努力不落空。可这次,他决定走一条表明自己立场和品德的道路,我也要走同样的路,这是我们过去就说好了的事。我的生命首先是用来表达我的意愿,不是只为了承继血脉……”
谢御史快气疯了:“这是什么胡话?!你的性命承于父母,就该为父母延续香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爹叹气,打断了谢御史,对审言说道:“审言,明日朝上,我会与你一同……”
审言皱眉,“爹,不可!”
钱眼一笑,对爹说:“您别往上抢,看我的。”他对着审言说道:“明天,我与你上朝面君。”
审言更蹙眉,“不必!我们曾有约在先,你不介入朝堂。你该静观其变,如果有事,你遁入江湖,依然能够自在……”
钱眼大声笑,“你是说我可以去讨饭……”
审言紧锁眉头,叱道:“你知道我……”
钱眼哼道:“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没意思!”
审言刚要说话,钱眼又道:“我与你上朝,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肯定能把你带回府中,见知音一面,与她生也好,死也好,在一起。怎么样?”
审言明显迟疑了,钱眼冲着他嘿嘿坏笑起来,又对我得意地挑了下眉毛。钱眼总能吃定审言。
审言问道:“那你,会不会有危险?”没了底气。
钱眼笑,“还是小瞧我?我爹和我,万军丛中,来去自如。我反正要去看看究竟,还得回来救我的媳妇和我那小舅子,中间带你一段,就是个顺手。就这么定了!”
爹又叹气,说道:“钱管家……钱大人倒是义气……”
钱眼忙摆手:“您可别这么叫我!还是叫我‘前’管家好,以前的管家!我真想念那段日子,该多向我那玉清老弟盘剥些银子,都是你们拦着我,不让我提三成儿……”
谢御史生气,“此时,你还这么财迷心窍……”
钱眼瞪贼眼,“不想银子想什么?”
谢御史说道:“该想想朝中情形,战役的后果……”
钱眼打了个大大长长的哈欠,说道:“那多没意思……”
爹沉吟道:“细想来,洁儿有可能是对的,也就是战役已胜了。”
谢御史哼了一声道:“你就知道偏向你的女儿!”
爹苦笑了一下,对谢御史道:“你知道如果战役不胜,你我的日子也不过这么几天了。现在就想想好事又何妨?心里多少还舒服些。”
钱眼饶有兴趣地问:“怎么就说战役胜了?”
爹沉思着说:“大军近半月没有消息,只知道正往京城前来。国舅已早生疑心,所以他等到今天才在朝上对审言弹劾,必是得知大军进城只在这一两日。此役十分艰难,如果得胜,也是要经历长久苦战。如此迅速回师,胜算的可能,微乎其微,可见他是认定战役未胜才动了手。但如果真的如洁儿所说,凭着不可知的天意,此役已速战速捷,既然没有消息回来,就是那位郭监军得了兵权,而皇上早存了出其不意取国舅权势的心,才让郭监军这么偃旗息鼓,悄然回京,恐国舅知道失了那支军队的掌握,软禁皇上,迫郭监军交出兵权。那么现在,就是怎么保护审言到大军到来之时……”
谢御史道:“所以要他不可上朝,也许只需避开一日……”
审言说:“我已经说过了……”
爹也摇头道:“如果审言不上朝,那国舅或是要找别的方式试探皇上。他现在已有疑心,明日,若大军兵临城外,他必会求皇上放审言与他同行,乘机要审言的性命。皇上如果不放,就是有所依持,国舅定会有些举动。如果皇上屈从,他就会安心去见大军。关键是,不能让他在见到大军之前伤害审言,一旦与大军相见,国舅就会被约束……”
钱眼拍胸脯,“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他在任何时候被害。等到他们真要动手的时候,我突然使出盖世神功,把他们都打得屁滚尿流,背着他跳上我爹准备的快马,一路跑回来……”
爹郑重地说:“在国舅与大军相见之前,一定不能轻易动手。如果国舅受惊,就不会去见军队,若他疾马回城,恐生变化……”
钱眼庄重点头,“那我真的得等到刀砍下来的那个时候了。再迟我可等不了,实在不行,我行刺国舅得了。”
爹急忙道:“不可!如此行事会惹来种种猜测。皇上为掩口舌,必严惩……”
钱眼叹气:“真是的,还不能动他。”
爹又对审言说道:“审言,如果大军真的得胜回朝,你一定不能露出你早知如此的神色,必须要好好恭维皇上。”
审言点头道:“我听爹的。”
爹又叹息,“皇上定会对你许以高位,你千万不能接受。”
审言又点着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
谢御史冷笑,“你们倒相信一个妇人的话!这听着就像说书的!……”
审言说道:“晚餐时分了,请父亲大人,爹,还有钱兄夫妇一同用餐吧。”
钱眼立刻跳起来,“我早饿了,知音,你随人家去换衣服,我陪两位大人去餐厅。叫人去喊下杏花,一会儿见啦。”他站着,等爹和谢御史起身,凑到爹身边,边走边说:“那您说,有什么法儿让国舅不下手……”
他们出去了,我和审言拉着手走回房间。我为他脱去大衣和朝服,露出里面厚厚的白色棉衣,在外面罩上了一件深碧色的夹衣。让人拿了热水,我把他的手浸在水盆里,摩擦他的手,然后用毛巾给他一个个手指地擦干,再把貂皮做的手套给他套上。
审言一直没说话,平时这是他睡觉的时候,大概他现在困了。我拉着他要出门时,他抱住了我,我们默默地拥抱了会儿,我心中没有一丝悲伤,努力想把我的平静传达给他,抬头笑着看他,审言半闭着眼睛,嘴唇紧抿着。我小声说:“审言,你饿了,一定要好好吃饭哪。”
他点了下头,还是不说话。怕爹他们等着,我离开了他的怀抱,拉着他出了门。外面天黑了,仆人打着灯,走在前方。我小声对审言讲着言言的报纸,家里的小事情,审言不声不响地走着。快到餐厅了,我笑着问:“你烦不烦?”
他低声说:“不烦,想听你这么说一辈子。”
我笑,“那我就使劲讲,都是家长里短,些微琐事。”
他依着我说:“我喜欢听……”
我小声说:“没觉得我是个白痴?”
他深深地叹息道:“到此时,你还这么试我!那时在果林,就总问我是不是睡着了……”
我凑上他的脸,笑着说:“因为我怕你看不起我呀,你这么聪明的人……”
他松开我的手,抱了我的肩说道:“欢语,别这么说了,我心里难受……”
我赶快搂着他的腰说:“审言,我在玩笑。”
他低声说:“欢语,我……”
我赶快止住他,“审言,你猜猜,我现在心里是高兴还是难过?”
他好久不说话,我笑,“猜不出来了?我换个容易的,猜猜,我最想亲你哪里?”
他马上小声答道:“我可不好意思说,不像你……”
我笑着对他乱摸,说道:“好哇!敢这么说我!你等着!”
他轻声说:“等着就等着……”
我们进门,发现爹和谢御史已经入了座,钱眼和杏花还在站着。我忙说:“瞎客气,快坐下吧。”钱眼一翻眼睛,“我好不容易学会了点儿规矩,你还这么说我。”
他们坐了,张嫂招呼人上菜。与刚才的吓傻了表情不同,她显得精神高扬,亲手端上了一个大盘子,嘴里说道:“这是我卤的牛肉,旁边是我腌的酸黄瓜,都切了片。这是蒸的圆饼。来,我把牛肉和黄瓜夹在饼里,大家尝尝,跟我说声儿,好不好吃?”
她给我们一个个上了个蒸饼夹牛肉,我吃了,不禁说:“真好吃。”钱眼几口就吃光了,又要。杏花也说好。爹和谢御史都点了头,审言平常不吃牛肉,可也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然后说道:“很好。”
张嫂笑了,“这是我张家的灯影牛肉。我原来做过,还不好意思拿出手。现在给大家尝尝,大家说好,我就知足了。”
我笑着说:“张嫂,日后在跑马快道旁边卖,肯定好。”
张嫂一笑说:“不指望了。”
我皱眉,“什么话呀!张嫂,你回陈家……”
张嫂摇头,“小姐,我当初受刑不过,供出了大公子和夫人,差点儿害惨了他们。后来,陈家和董家都对我有恩,我心里悔死了,夜里总出虚汗。这次,我可不怕了,大不过,是个死。我就在这府里守着小姐和姑爷,临了,也让人说我是个有忠心的人。再说,我的牛肉大家都喜欢,我就没有牵挂了……”
谢御史猛一拍桌子,咬牙切齿道:“你是在怨我吗?!”
张嫂吓一跳,挑起画出来的眉毛,“我怨您干吗?”
谢御史气哼哼地说:“当时是我要追究那陈家悔婚之事,累你入狱受刑。可你现在要这么陪我这个逆子死,这置我于何地?!是让大家都骂我无情少义……”
张嫂叹道:“谢大人想拦着我,我心领了。可您说什么也没用,我是不会走的。仆人里有两个走了,我让那些丫鬟们都离开了。其他的人说要留下来。姑爷小姐,你们也别赶人,做人讲究个忠义良心……”
我摇头道:“张嫂,你,还有其他人,今夜都要离府,如果忠心,就不要违背大人的指令。生命都是宝贵的,每个人的命运是不同的。我的命运是与大人连结在一起的,可别人就不见得。你的命,也许是日后在路旁开店。能有活路时,一定要走出去……”
张嫂又要开口,审言说道:“张嫂,请听夫人所言。”
张嫂说了一声:“是。”但毫无诚意。
杏花小声说:“小姐,钱眼说你讲了,仗打赢了,你怎么还让人走?”
我说:“我也不敢说我百分之百地对呀,万一错了,别误了大家。”
谢御史哼道:“你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谁能说知道未来?!谁能说预知的未来不会变了?!我曾知有人被告某夜行船会有性命之危,他就离船上岸,结果那船上之人都因风暴而亡,他却得了命!按此说,命定的危机,也可回避。反面的就必是,命定的好运,也可以消失。还有人被告知会死于下坠之石,他以为会是房上之砖石,所以离城而居深山,住草屋席棚,可有一日途经一处窄道,竟因山崩坡滑,死于坠石之下。想来,如果他不跑到那山里,还会活着!你说什么是定数?既然能变,怎可说是定数?”
我一时哑口,审言微叹道:“父亲大人,命数当然可以改变,其变依从人心。那离船登岸之人,意志里有必活之念。那遁于深山之人,胸中藏了恐惧之心。心中信生者,生。心中惧死者,死。欢语对皇上说过此役会胜,皇上相信了,心怀胜意,才安排了郭监军。”
谢御史看着我问道:“你信你自己吗?”
大家都看着我,我感到心中一片明净,笑着说:“我信。我看到了,我将与审言白头偕老,养许多孩子。审言会……”我停下。
谢御史皱眉,“会怎样?”
审言微侧了脸,小声说:“只告诉我。”
我贴到他耳边,悄声说:“会一直护着我。”
审言微蹙了眉,“就这么点儿?”我点头,审言眼神一闪,轻轻叹道:“你肯定少看了好多事儿……”我低声笑起来。
钱眼大声说:“这也太眼里没人吧?当着我们大家的面!”
谢御史生气道:“目无长辈!”
钱眼帮腔道:“就是!还看不起朋友!以为我听不见?!不就是要护她一辈子吗?有什么了不起?谁做不到?娘子,是不是?我也护着你一辈子……”杏花垂头甜蜜地哧哧笑,我冲着钱眼咬牙道:“钱眼!你等着!……”
审言小声说:“怎么也让他等着?不是让我等着了吗?”
我气恼,“我这是在帮你呀!”
审言说:“那也不能让他等着……”
钱眼贼笑,张嫂和杏花也笑,爹摇头苦笑,谢御史不再说话了。
我们吃了晚饭,稍微谈笑了会儿,我和审言,钱眼杏花,还有张嫂一起出门,把爹和谢御史送到府门处。
行礼道别后,爹临上车,突然回身走过来,站在了审言面前。仆人的提灯,照出了爹脸上悲悯难言的表情,他盯着审言说了句:“审言!我儿……”然后紧紧地抱住了审言。审言面容平静,身姿笔直,也抬手搂住了爹。好久,审言低声说道:“爹,没事。”
爹放了手,点头说:“但愿,没事。”
审言说:“爹,就是有事,也没事。”
两个人深深地对视了片刻,爹又点头,叹道:“审言,明天多穿些衣服。”又看着我说:“洁儿,你要珍重审言,也珍重自己。”
我点头微笑说:“爹,请放心。请爹也多珍重……”
爹转身往马车走去,站在一旁的谢御史突然对着审言大骂起来:“你这不孝的孽障!从不听从父训,妄自尊大,一意孤行!恃才自傲,目中无人!放着生路不走,偏要找死!你死去吧!我懒得理你!你愚笨无比!根本不该当官!懂得什么朝政?!不明进退!我那大儿若在,绝不会让自己走到今日这个地步……”说到这里,突然泣不成声。
爹叹息了一声,过去搀谢御史的胳膊,说道:“孩子们长大了……”谢御史摔开了爹的手,颤抖着身体,哽咽道:“你少管我!你指使着他和我作对!以为我不知道!现在好了,他就要死了!看你还能干什么?!……”
审言低声缓慢说道:“有劳父亲大人担心……”
谢御史看着审言,满脸是泪,有些歇斯底里:“你能怎么样?!你不孝!你有违天道!你不遵礼法!你……”
张嫂从袖子里抽出了条花手绢儿,挥舞着走向谢御史,说道:“我说谢老爷呀,您要是心疼他,您就好好对他!别骂骂咧咧的,明天真出了事儿,父子就这么见最后一次?”
谢御史对着张嫂大喊起来,“你懂什么?!你没有孩子……”张嫂的前夫总骂她不能生育,谢御史说这话也太刺人了。
张嫂叹气道:“所以我才不明白您怎么能这么对他!我过去盼星星盼月亮似地想要个孩子,老天要是真给我一个,我一定掏出心来给他。可我没这个福分。您是有福的人哪,谢大人这么好,大家喜欢都喜欢不过来,您怎么能这么说他?还当着大家的面!不是我说您,明儿他若有个长短,您心里可就有苦的了!后悔都来不及!”说着,到了谢御史面前,把自己的花手帕递给他。
谢御史接过,大声地擤鼻涕,说道:“你随意给男子巾帕,有失稳重……”
钱眼笑出来,我也苦笑。张嫂道:“嗬!您还以为您是二十小伙儿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了,给您个巾帕擦下老花眼,大概都看不清,还以为是抹布吧?”
我们大家都抿嘴,觉得解气。看来张嫂是不在乎了。她觉得明天可能会死,今天就快意一次。
谢御史又气得发抖,恨道:“谁七老八十?谁以为是抹布?!抹布上绣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花儿干什么?!”
张嫂说道:“就是为了给哪个老糊涂,让他以为不是抹布,擦个脸什么的。现在您用了,我也没法用它擦桌子擦椅子了……”
谢御史指着张嫂:“你目无……”
爹搀了谢御史的胳膊说:“大人还是回府休息吧。”谢御史看审言,审言垂目,没有表情,无言地施了一礼。谢御史流泪摇头,转了身,拖着脚步,被爹扶上了马车。
爹看着谢御史的马车走了,回头对审言说:“审言,明日朝上见。”
审言点头道:“爹,明日见。”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实习宠兽饲养员。网站即将关闭,下载星星阅读app为您提供大神清水慢文的爱莫能弃
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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