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精神上作为一个历经三世的成年女子,自然没有任何不适,但到底受制于此时幼小的身体,自己的灵力又被压制到了极其微弱的状态,能够徒步上昆仑已经是奇迹,在踏上阆玉宫的第一级台阶时,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昏昏沉沉中,她感觉有一双温暖的手抚过她的头,有人在她耳边不断地说话,可就像是隔着一层水一样,听不清楚,她只能隐隐约约捕捉到几个字,什么“失效了么”“怎么来了”“要见她”。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小雀儿那张冷冷的脸和一双略带焦急的眼睛。
“谁让你来这里的?”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声音被小雀儿先呛了回去。
“我……”她远途跋涉,渴了就抓一把雪塞到自己嘴里,因为太久没有喝水吃东西,才说出了一个字,嗓子就已经沙哑到发不出声来。
“别说了。”小雀儿冷硬的声音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倒了一杯水,用手背靠着杯壁,试着不烫嘴了,才端给她。
岑轻衣全身都叫嚣着要喝水,接过水三两口灌了下去,不想竟然被呛了一下,不住地咳嗽起来。
小雀儿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喝那么快干什么?还能有人和你抢不成?”
一口气顺了过来,岑轻衣这才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的人。
之前虽然已经见过他很多次了,但那时她并不知道他们彼此的身份,只不过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而此时,她知道她自己不是什么旁观者,再见时。心境自然不可以同日而语。
这时的他虽然也不太爱笑,也不爱说话,整日里冷着个脸,但脸上还带着一点婴儿肥,就远没有长大之后那么有威慑力。
反而有一种诡异的思想早熟小朋友的萌感。
她一时之间不由笑弯了眼睛。
“笑什么?”
枯涸的嗓子终于得到了滋润,岑轻衣摇摇头说:“没事,就是我在想,终于见到你了。”
到底养气功夫不如成年,长大后的沈千山面对她这样打出去的一个直球尚且能够撑着说一句“胡闹”,可小雀儿却被她弄得满脸通红,“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半晌才憋出来一句:“我知道了。”
这样的他实在是太可爱,她忍不住抬手想捏捏他的脸,然而却被小雀儿一个后仰躲了过去,他训斥道:“别闹了,仔细手上的药。”
他不说还好,这话一说出口,岑轻衣顿时感觉自己的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痒,像是无数只蚂蚁在往皮肤里钻,她轻轻地“嘶”了一声。
“你就这么跑上昆仑,只是生了点冻疮,没有要了你的命,也算是你运气好了。”小雀儿拿过一直摆在床头的罐子,手指抠出来一块,拉过她的手就往上糊,“好好痒着,这药不错,应该不要几日就能好全了。”
他嘴上凶巴巴的,但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
岑轻衣看着他的动作,一颗心像是被跑在了糖水里,甜滋滋的。
她的师兄啊,别人都怕他冷冷的态度,却不知道他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温柔的人。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过去,梅胜雪想来是在找彻底除去小雀儿身上隐患的办法,很少出现在他们面前,而折花也只是偶尔出现。
在他们谁也没有说那个差点要了小雀儿命的法阵的事情。
小雀儿是不想说,而岑轻衣却是心里记挂着事情。
她始终记得,在阆玉宫中折花曾经想要带着小雀儿投入火炉,被梅胜雪阻止的事情。可她整日里被禁锢在梅胜雪设下的禁制中无法出门,几次旁敲侧击地问小雀儿,可每次都被意味打断,也没得到什么答案,所以她不知道这件事在此时到底发生没有。
就好像是有一股力量在阻止着她,因为还没有到那个时间一样。
但有时候人在最遭的事情发生之前会有一种预感,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
设在她房门前的禁制在某天忽然松动,像是设里禁制的人被其他的事情牵制住了精力,无暇顾及到她,她终于得以冲破禁制,循着灵力动荡的方向,许久以来第一次踏入阆玉宫的禁地。
映入眼帘的情景让她心中一沉,她一直以来所记挂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禁地之中,折花发丝尽数披散,身上无数处细小的伤口在汩汩流血,衣服下摆被火燎得焦黑,而梅胜雪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身白衣也尽染泥土和血污。
可是他们却完全无暇顾及,只因在他们之中,一向平静的小雀儿周身黑气缭绕,一双清澈的眼睛此时像是被天下生灵的血污蒙住,竟是只差一步就要入魔。
他这幅模样,经历了上一世的她再熟悉不过,这几乎和被魔尊夺去了身体以屠世的疯癫一模一样。她下意识想要上前阻止,然而眼前一花,整个人就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仍在小女孩体内,另一半意识竟然莫名连接到了梅胜雪的身上去。
梅胜雪满眼惊骇。
当年他和折花冲破一切人妖殊途、世俗之见,终于走到了一起,谁知异变突生,他亲密无间的枕边人有一日竟然拿起不知从何时起就藏在枕头下面的刀,对准他心窝的位置猛然下手,竟是想直接要了他的命。
然而她尚存半分意志,下手到底偏了一寸,刀尖狠狠地划过的心上人的脊柱,顷刻之间,大股鲜血将二人染色。
折花笑道:“梅郎,原来你没有睡着啊?你是不信我么?”
虽是花妖,但折花修的是仙道,手上从未沾染过任何鲜血,然而她此时周身散发着沉沉的血气,像是千万人的鲜血不断干涸又不断叠加,最后形成的不祥的充满死气的味道。
梅胜雪眼神一沉。
大量失血让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然而他无暇止血,右手直接握住折花捅向他眼窝的刀刃,左手指尖点上折花的眉心,大量的灵力在一瞬间猛然输出,竟化为白光,在二人相触的位置爆开。
折花的眼神也恢复了一瞬的清明。
她看着心上人的伤,眼神瞬间极痛,复而又化为坚定。
她急速地喘了一口气,身上的灵压骤然增大,而梅胜雪瞳孔急缩,失声道:“你在干什么?!”
一朵巨大的梅花在她的身下形成,缓缓盛开,随机光芒一闪,化为一个巨大的法阵。
她竟然燃烧魂魄之力,施展了花妖族秘术!
折花猛吸一口气,像是个破旧风箱一样,胸口急剧起伏,断断续续地说:“梅……梅郎……杀了我……快……杀了我!”
“什么?!”
“有邪物上|我身,我感觉到了!它要借我身先杀了你,然后屠尽四大门派——”她急促地喘息起来,眼睛控制不住地上翻,姣好的面容变得可怖起来,“只是我是即将得道得的花妖,体质特殊,加之你的力量,尚且能维持住一丝清明。快!我——”
她说到此处,再也说不下去,喉咙中发出可怖的“嗬嗬”声,整个黑眼珠都翻了上去,身下的阵法也顿时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梅胜雪见状加大了灵力,抵在她眉心的指尖剧烈颤抖起来,然而一点用处都没有,折花身上的黑气越发浓烈,痛苦的神色却逐渐消失。
好像一直在抵抗着不被压制的魂魄最终还是无能为力一样。
“梅郎。”
终于,折花再次开口。
她语调奇特,尾音微微扬起,似乎蕴含着一丝好奇,更多的却是讥讽和不屑。
“梅郎。”她又重复了一遍,笑道,“好称呼。这女子的执念可都在这声‘梅郎’里了。好吃,真的好吃呢。”
梅胜雪瞳孔紧缩!
她已经不是折花了!
他抵在她眉间的手还没有撤去,他们早就行了合籍之礼,天道契约尚在,他还能够感受到折花的气息,这让他松了口气。
他斟酌一瞬,谨慎开口问道:“尊下是何人?来此所为何事?小君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花妖,没什么大能。若尊下开口,我可尽力替尊下促成,又何至于此?”
尽管最脆弱的地方被梅胜雪抵住,她却没有一丝慌乱,反而是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半晌才终于开口:“尊下?你可以称呼我为,王。”
果然,她看见梅胜雪面露不虞,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至于我所来是为何事,方才你这心上人不是已经说清楚了么,我来是为了杀你,为了杀这尘世间的所有人。怎么,你要代劳?”
她话音未落,出手如电,匕首直取梅胜雪的心脉!
“放肆!”
梅胜雪飞身后退,避开了她这一击。
“啊,原来相传得伏羲传承、声誉天下的阆玉宫就只有这点本事么?”她连连攻击,几乎无视了梅胜雪的反击,“是怜惜这身体?她可是已经死了,若你再是留手,可对我没用。”
然而她话音未落,身体却一凝滞,梅胜雪的灵力重重撞上她的身体,她猛然倒退十几步,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
“到底是个快得道的,居然还没死么?”她伸手抹去了嘴角的血迹,眉目阴沉,怒极反笑,“是我疏忽了。”
梅胜雪一手执剑,一手掐诀,巨大的法阵在他的指尖形成,以九天瀑布落下的气势,悍然落下!
虽然内忧外患,一边因为折花在体内沸反盈天而不断喷出鲜血,一边被法阵死死压制,然而她仍然轻轻松松地仰头哼笑说:“你们改变不了这个结局的,因为我可是这世间的王。”
下一刻,她被压制在极纯极净的强大灵力的阵法之下,再也不能动一下。
阆玉宫禁地轰然打开。
梅胜雪站在阆玉宫禁地的大殿之中。
大殿汉白玉的地上被人以金红相交的液体画上了极其复杂的法阵,位于最中间的那个柱子上,两条儿臂粗的玄铁链垂下来,一左一右,将折花禁锢在原地。
梅胜雪脚下灵敏地避开了法阵,走到折花面前,静静地凝视这她。
她此刻正安详地闭着眼睛,一点都没有那邪物入体的暴虐模样。
“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折花,你相信我。”
梅胜雪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折花的脸颊,把她揽入自己的怀中,另一只手握上长剑,长剑锃然出鞘,无遮无挡地从后心贯穿折花的心脏,插入自己的肺腑。
“啊——”
原本闭着眼的折花发出不似人声的痛苦尖叫,双眼大睁,没有眼黑、只有眼白的眼球上浓郁的黑红之色急速交替,一个隐隐约约的黑影从她的身上分离开来。
梅胜雪眼神锐利,紧紧抱住折花,强硬地止住了她的挣扎,脖颈上青筋一条一条地蹦出,手上动作却毫不迟疑,再次把剑插|入得更深。
随着黑影的分离,折花的挣扎越来越小,最终昏倒在他的怀里。
那黑影漂浮在半空,欲逃离却又被长剑贯穿,定在原地,剧烈地无声怒吼着。
梅胜雪坚定眼神,灵力大量输出,化为白光,如同藤蔓沿着长剑直攀而上,与黑影碰撞,竟然引发出一串连绵不绝的爆炸声。
黑影被这强大而纯净的力量接触但的地方被快速腐蚀,它目光狠毒地死死盯着梅胜雪,如刀一般要在他的身上活生生剜下肉来,将他千刀万剐。
下一刻,白光点燃了它的内部,它直接炸成齑粉,化在空气之中。
梅胜雪呼出一直凝滞在胸膛中的那口气,锐利的眉眼柔和下来,终于抽出了长剑。
剑刃锋利,抽出时没有一丝阻塞感,两人的血不分彼此地涌出,交融进彼此的伤口。
折花胸前,一枚滴水观音像被二人的血染透。
这是曾经折花亲自设计图样,梅胜雪握着她的手,一刀一刀雕出来的。
折花中剑的地方发出微微白光,而被长剑腐蚀的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而梅胜雪的胸膛前却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伤口。
自后向前,贯穿而出。
剧痛之中,梅胜雪抱紧了怀中女子。
此秘术可以逆转生死,但可能于记忆有损,或许她醒来之后不会再记得他是谁,不会记得他们曾经相爱到冲破了一一切世俗的成见。
但这也还好,这样她就不会记得有一个很喜欢她、她也很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解开了束缚住折花的玄冰链,折花的身体掉入她的怀中。他收紧了双臂,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抱着她靠着墙滑了下去。
梅胜雪急速地喘|息着,他眼前的一切越来越黑,逐渐失去了意识。
他是被一阵剧痛唤醒的。
梅胜雪勉强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折花满是惊恐的脸。
她左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胸口,血从指缝间汹涌而出,右手上还有一把匕首,正稳稳当当地插在他的胸口,给他那血窟窿又添上了一刀。
秘术并没有完全成功,折花身上的伤只转移了一大半到他身上,因此他侥幸未死。
折花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一击即中,脸上露出一丝空白。
“折花……”
梅胜雪虚弱地开口,折花被他的声音惊回了神,不再看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步伐惊恐,转身离开。
梅胜雪重伤在身,根本没有一丝气力再去留住逃走的折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带着满眼的恨意,毫不留恋地离开。
只留下了一地血红的脚印。
此后七年,他终于养好了伤,在世间上下寻觅,可始终未能找到她的踪迹。
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每一个噩梦都是她凄惨的模样,孤零零地、悄无声息地死在谁也不知道的角落里。
汗流浃背,心胆俱裂。
谁知再见时,她已经身入花楼,带着一个孩子,不知道这些年过得到底好不好。
他看着她满是恨意的眼睛,无数次想要对她解释,想要说当年的真相,可是欲言又止。
这个秘术有一个几乎不算禁制的禁制,受术人永远也不能知道她曾经被施展过这样的秘术,不能知道她真正的、放不下的过往,不然不仅秘术失效,受术人还会遭到剧烈的反噬,直接魂飞魄散。
之所以说它几乎不算禁制,只因施术之人以命换命,而他侥幸未死罢了。
不过只要她还好好地活着,还在他可以看到的地方,就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他已别无所求。
只是她的孩子情况并不好。
他看到小雀儿的那一刻时还没有认出来他身上的黑气到底是什么,只以为是将要入魔的执念之人,可是把他们母子接来阆玉宫的之后,他数次出手镇压后,他就已经知道了它到底是什么。
竟然是当年的那只邪物!
他这七年里除了寻找折花,无时无刻不再寻找答案。他虽然以以命换命之法除掉了邪物,但到底心有不甘,一直在探究这邪物。
虽然因为接触的时间太短,而线索又不多,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也找到了一些抑制的方法,而那邪物似乎也没什么意识,就只是一些黑气,或许会时不时在心智不坚的时候引诱宿主走入邪道,但对于他来说,到底不如在折花身上的时候那么强大,因此也能勉强控制住小雀儿的情况。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折花体中那他早已为已经斩去的邪物竟然还留了一点在她的体内,一直潜伏着。折花在神智不清时想要杀掉小雀儿,也是因为两个出自同源的邪物在无意识之下吞噬的本能。
它伪装得实在是太好,以至于他找到他们母子二人后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它的踪迹,直到此时,才彻彻底底地被它给予可谓是偷袭的一击。
邪物就像是见到了血的水蛭一样,贪婪地从折花的身上探出头来,将口器连带着整个头颅都钻进小雀儿的身体里,只留下一点点的尾巴在皮肤外疯狂甩动。
小雀儿蒙满血色的眼睛动了动,落在了随之而来的岑轻衣的身上。
下一刻,他双膝半弯,双臂扭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双手触地,如同一只吸血蝙蝠一般,“蹭”地一下窜了起来!
岑轻衣想要躲避,可她的意识却已经完完全全脱离了梅胜雪和小女孩的身体,如同一个局外人,焦急地看着玻璃罩里的斗争。
梅胜雪出手如电,指尖一捏就甩出一个法阵,直勾勾地冲向小雀儿,门板一样拍到了他的脸上!
这一下虽然不重,但侮辱性极强,小雀儿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向着梅胜雪攻去。
这邪物到底在小雀儿身上时就很微弱,就算和折花身上残留的那一点合体,其力量也不过是当年的十分之一,加之梅胜雪一直对其有所研究,纯净又强大的力量顿时流窜过小雀儿的全身,他就像是猛然被强劲的电流过了一遍,浑身剧烈抽搐起来,接着血气从双眼中退去,他脱离一般从半空中掉了下去。
梅胜雪本想去接,而折花却先他一步,将小雀儿抱在了怀里。
她衣衫尚且带着血迹,但眼睛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温柔。她抱着小雀儿坐在地上,先是抬眼看了看梅胜雪,复而垂下眼来。
明明没有星星,小雀儿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漫天的星星,温柔地落了下来。
“娘,对不起,我方才没有控制住我自己。”他的整条手臂的骨头都已经错位了,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
是因为他,他娘才是这个样子吧。
他又让娘担心了。
他想替她把脸擦干净,他娘那么注意自己容貌的一个人,脸上怎么都是灰呢。可他的手也在方才的缠斗中变得脏兮兮的,反而越擦越脏。他的眼睛里有些难过,把手收了回去,可却在中途被抓住了。
折花心疼地抚过他的手臂,以仅存的灵力将错位的骨头一一归正,然而邪物入体的感觉她不是没有试过,即使被压制住,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次呼吸都是千刀万剐的痛。HTtρs://Μ.Ъīqiκυ.ΠEt
她拉着小雀儿脏兮兮的手,靠在自己的脸颊上,眼泪冲掉了她眼下的血迹,又洗去了他手上的灰尘。
她又一次认认真真地问:“小雀儿,你信不信娘?”
疼痛山呼海啸地翻涌而来,即使是从小习惯了忍受这种来自于内部的痛苦,小雀儿也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从中间劈开,此时连维持住清晰的意识都困难了。
但他仍然眨眨眼,努力说:“娘,不哭,我信娘的。”
折花抚摸着他的脸颊,说:“好,那你睡一觉好不好?娘向你保证,你睡一觉起来,一起都会变好的。好不好?”
“好,那娘可不要……”他话音未落,已经痛到失去了意识,一句“不要哭”到底还是没能说完。
折花抚了抚他的头发,指尖悬停在他的眉心之上,画了一个平安符。
清正的符咒和留在小雀儿体内的那一颗妖丹相呼应,减轻了几分他的痛苦。
折花此时才认认真真地看向梅胜雪。
在邪物彻底脱离身体的那一刻,她混乱的记忆全部奇迹般地复归原位,终于想起了她此生最牵挂最执念的事情。
七年虽在他们的生命中不值一提,但到底承载了太多,他眉眼间少了几分青年的意气,多了几点中年的沧桑。
“胜雪。”她忽然开口叫到他的名字。
重逢以来,因为错位的记忆,她满怀仇恨,一直以来都没有叫过他的名字,要么是“喂”,要么直接了当地对着他说话。
只是此刻,她虽斟酌半晌,那声“梅郎”最终也没有叫出口。
无论如何,已经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你知道么?之前我有一句是骗你的,小雀儿他其实是……”
据说人之将死,魂魄会在某一刻奇妙地同天地相连,在转瞬间窥见一点吉光片羽的天意。
她心头一动,止住了原来要说的话,只摇了摇头,温柔地将小雀儿揽入怀中,又问,“此前你说你找到办法了,是什么?”
梅胜雪定定地看着她,嗓子里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是什么呢?”
小雀儿在昏迷中痛苦地抓住了折花的衣服,挣扎起来,可她却一点都不慌张,只睁着一双清澈又温和的眼睛,像是未生变故前那样盈满了信任,又问了一遍:“胜雪,是什么呢?”
她的身形已经开始变得透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这是秘术反噬、魂飞魄散的先兆。
梅胜雪闭了闭眼睛,终于开口道:“以至亲血肉为引,从魂魄中取出最精纯的一缕气,加以锤炼,铸成本命法器,或可稳固心神、蕴养魂魄。”
他出声艰涩,音质沙哑,如同绷紧的弦,只要在上面施加一点力量,就可以让它存存断裂。
折花自清醒之后一直漫无着落的心此刻终于落了地。
她点了点头说:“至亲血肉为引?我是他唯一在世的至亲之人了,我来吧。”
梅胜雪声音急切:“可是此法并无十成的把握成功,除非以阆玉宫秘宝‘清明’抚之,可是它在五百年前就已经神秘消失,现在无人知道它流落在何处。你——”
折花微笑着打断他:“所以呢?”
梅胜雪看着她的笑容,一时之间所以的话语都卡在了嗓子里。
“胜雪,小雀儿是我的孩子。当年我生下他时,他差点就活不了了。我费尽心思把他养大,你难道要我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么?别说是十成的把握,就算只有一成,我也是要救的。更何况……”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只手已经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状态,能隐隐约约看见小雀儿的脸。
“……更何况我已经活不了多久了,用我的岂不是更好?”她接着说。
梅胜雪全身都剧烈颤抖起来。
秘术是他一手创造的,他哪里会不知道这个事实呢?
可是若是用她的血肉……
将活着的她生生投入洗炼池中,这与让他亲手杀了她无异。
她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快点吧,再不快点就来不及啦。”
梅胜雪的手抬了起来,可是却失去了力气,一丝灵力都用不出来。
“胜雪,你还记得初雪时的那场赌约么?你还欠我一个要求呢。”
梅胜雪说:“……记得。”
“那我现在说了,你可不许反悔。”她忽然笑了起来,就像是未经人事的少女,眉目间没有半分阴霾,“我要你闭眼。”
……
“梅郎,我虽说比你大了不少,又许久没有下山,这世间许多东西我都已经不太熟悉了,可若是论玩起来,有一样你可比不过我。”
一到了初雪时期,折花就有些昏昏欲睡,她躺在梅胜雪的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他的头发,忽然仰起脸,眼睛亮晶晶地说。
“什么?断不可能!”梅胜雪挑了挑眉,若论玩,他可是个中翘楚。
“好,那我们就比一比呀。若是我输了,我就随你处置,若是你输了,那你可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昨日她才接受了他的爱意,大抵无论是人是妖,在恋人面前都会露出一些少女的娇憨,再加上方才饮了一点酒,她也不像平日里那边温婉,反倒是显露出了一点妖族的本性。
“好,比就比,若是输了,你可不要不认啊。”
“那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比什么?”
“你决定,就比一次,如何?”
“好啊,不过比什么,你可都是输定了。那要不捉麻雀?”
折花笑了笑,自己去拿了个藤木筐子倒着扣在雪地上,里面撒了一把玉米,又用一根木棍把它支了起来,系上了一根细绳,屏息盯着它,待到里面飞进了四五只麻雀之后,轻轻一拉绳子,麻雀顿时被关在了里面,傻乎乎地抬头看了一圈,又接着低下头去继续吃。
“五只。”她数了一数,高兴道,“该你啦。”
梅胜雪不甘示弱地眯起眼睛,手脚麻利地做了一个更精致的陷阱:“你等着。”
他屏息凝神,等到麻雀进了小十只,他手腕微动,正要拉下细绳的时候,折花却忽然踮脚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
他手一抖,线没拉到底,筐子晃了几下,到底没扣下去,可下面的小麻雀却都受了惊吓,扑棱棱飞走了。
“你输了!”折花脸颊还有些泛红,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梅胜雪说:“姐姐,这可不能算数。”
“怎么就不能算数了?论这玩的,我可不就是赢了?”
梅胜雪这才品出了有些不同,挑眉问:“玩什么?”
“玩弄你的心呀!”折花“咯咯”地笑起来,“我可是妖啊!那凡俗的话本不是说了嘛,妖族最会蛊惑人心啦!”
“姐姐,你这是又从哪里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本?”
“那你别管,你承认是你输了,对也不对?”
“好好好,是我输了。那你想要提一个什么样的要求呢?”
“唔……我还没想好,这样吧,你记着,等有一天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好不好?”
……
那个隔了快十年的承诺,终于在今日兑了现。
梅胜雪顺从地闭上眼。
他的眼睛干涩得厉害,连一滴眼泪都没能流出来。
据说心乃五官之主,一切爱恨忧怖,具生于心,而人至心死之时,就已经不会流泪了。
灵力终于从他的指尖汹涌而出,化为雪白的风,包围住火炉。火炉里的燎烧的橙色火焰在雪风的吹拂下平静下来,呈现出一种宁静的、海水一样的蓝色。
这才是真正的洗炼池,是历代阆玉宫宫主生成本命法器的地方。
禁地正中,一阵风平地而起,小雀儿被托至半空,梅胜雪右手捏诀,将小雀儿最精纯的一缕气从魂魄中取出来投入了洗炼池。
他听见折花站起来的声音,听见她走动间裙摆摩擦的声音,听见风呼啸掠过她衣摆的声音,如同她所说的那样,自始至终闭着眼睛,没有一刻睁开。
她说得没错,即使是将要得道的妖族,也最会蛊惑人心。
这场赌约,他输得彻底。
也因此,他没有看到,在折花消失的那一刻,她唇微微动了动:“梅郎,好好活着,我们的孩子就拜托你啦。”
一柄雪白的长剑从洗炼池中飞出,落到了小雀儿身边,“踏雪”剑铭闪过微光,小雀儿身上的黑气终于被彻彻底底地压制下去。
……
“我若是有了孩子,一定要叫他小雀儿。”
“别人都起个鸿鹄的名字,怎么你就单单要起个‘雀’字?”
“起鸿鹄,那是希望孩子以后能成大才来光耀门楣。”折花看着方才捉来的雀儿一只一只轻松地顶开筐子跑出来,欢乐地用指尖蹭了蹭它们的喙,看着它们亲昵地蹭蹭她后扑棱棱飞走了,笑着说,“我一个妖,也没有什么门楣可以让他来光耀,我就希望他这一生能顺顺遂遂、平平安安,不需要有什么远大的志向,只要和一只小雀儿一样长了翅膀,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这样就已经足够啦。”
……
小雀儿落了下去,梅胜雪睁开眼睛,将他抱在怀里,抚过他眉间还带着折花气息的平安符,手上光芒大显:“从此,你就叫沈千山,三岁来了我阆玉宫,是我唯一的弟子。”
取名千山,是因为这孩子注定命途孤独,须得坚定如山,心若磐石。
“既然没有‘清明’的压制,你必须时时刻刻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喜怒哀乐惧,人间之情从此与你无关。”
“你须得时时刻刻以世间百态磨练自身意志,经眼风云,却自有是非分明的眼睛。”
小雀儿三岁以后的记忆被一点点擦去,他将回归到痴傻懵懂的状态,不记得他曾经有一个愿意为他牺牲一切的娘亲,不记得他曾经有一个为寻他徒步爬上昆仑的玩伴。
他不会记得他曾经也有过最质朴最纯真的爱与恨。
梅胜雪最后摆了摆手,朝小女孩走了过去,以同样的方式彻彻底底地洗去了她这段荒诞、惊悚又温暖的记忆。
他手拿开只是,竟意外发现她骨中一点明光亮如星辰。他再凝神一探,原来是这孩子在昆仑已久,竟然意外已经入了道。
她确实有仙缘,但昆仑终年飘雪,不适合这样花儿一样的女孩。梅胜雪叫来仙鹤,致书一封,连人带信一起送向南方神女殿。
做完这一切,他一口血终于喷出,脸色顿时灰败了下去。
岑轻衣漂浮在半空,将这一起看得清清楚楚。
她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沈千山说自己是三岁起就上了昆仑,而他明明有一个七岁时的玩伴;为什么他会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封印;为什么他在初见时无悲无喜,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但却在极西破了一次封印后像是被染上颜色一样有了情感。
她轻轻地捂住胸口,连心跳都变得又轻又慢,像是有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掐着她的心尖,缓缓地泛着疼。
原来这才是完整的沈千山。
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梅胜雪的身上传来,岑轻衣已经熟悉了它,也没有反抗,再睁开眼时,她怀里已经抱着昏睡过去的沈千山了。
她抬起手来,梅胜雪骨节分明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串琉璃珠子。
那珠子晶莹剔透,颗颗圆润饱满,像是被人时时刻刻拿在手上把玩过一样。
她将其中一颗转了过来,“清明”二字赫然其上。
这就是那串阆玉宫已经丢失了五百年之久的“清明”,由沈千山亲手戴在她的腕上,和她一起来到了这里。
她褪下了这串琉璃珠,看着沈千山沉静的眉眼,拿起他的手来,将珠子戴在他的手腕上,靠在他的耳际,轻轻地将二十年后沈千山对她的祝愿,借着梅胜雪的身体,又再次对沈千山说出。
“愿你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话一出口,她浑身忽然一轻,像是身体的主人终于说出了那句未来得及出口的话一般。
她心中情绪纷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抱紧了手上的人。然而忽然之间,她感觉到地面一阵颤动,天地四方都旋转起来。
她身体一空,再眨眼时发现自己已经脱离了此间世界,这个小时空被一个圆形的、黑白分明的玻璃罩了起来,而她自己又被关在了另一个玻璃罩里,随着世界的旋转一同旋转。
在两个玻璃罩旋转至相切的那一刹那,岑轻衣透过世界的阻碍,蓦然对上了沈千山黑沉安静的眼睛。
此间世界像是一个球,她在这个球的一边,而他又在另一边。三个球同时无规律地旋转,只有万万分之一的机会,她能知道他原来一直都在。
他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并不是不爱他,还一直想杀了他;看到了自己的师父并不是故意冷落他,让他去执行危险的任务;看到了小时候的玩伴并不是为了杀他而处心积虑地接近他,她没有离开他,也没有放弃他。
原来他们都以自己的方法爱护着他。
原来他从来都不是像心魔所说的那般,没有被任何人期待过。
他那一直以来秘而不宣、如鲠在喉的心结,在这一刻终于化为飞灰,彻彻底底地释然。
被大玻璃罩罩住的世界又发生了变化,这一次,包裹着沈千山的玻璃罩和世界开始融合。
尽管已经看不见了,沈千山还是朝着岑轻衣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一眼。
接着,他径直入了另一个世界。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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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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