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平南军的一支小队已经将歇脚亭团团围住,为首的齐泽骑在马上与亭中二人对视。
他眼神锐利如鹰，虽还未上战场，但这气势却是足了。
司明月站在亭中，听着他的话淡笑道：“殿下何意？”
齐泽“哼”了一声后便从马上跃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一番后突然将人抱入怀中。
“司江心。”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手上也多了些力道,“以后莫要如此了。”
温热的气息在司明月的耳垂散开，最后落到了她的颈间。后者缩了缩身子，却被抱得更紧了。
“殿下。”她叹气，伸出手推了推他的肩膀道，“此番于理不合。”
“去他的于理不合。”
一句不合其身份的市侩之语就这么从他口中说出,司明月想要继续推他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立刻看向正在憋笑的无崖子。受到了警告的视线,后者便冲她摆了摆手,默默将自己挪出了歇脚亭。
看戏的人走了,司明月面上反而红了几分，她再次推了推齐泽轻声道：“殿下，诸位将士都看着呢。”
说完她便感觉到腰上一松,紧接着一张同样带着嫣红的面庞出现在她面前。
“殿下，我...”
“你且听我说。”齐泽一脸严肃地望着她说道,“本殿下会护着你，不论你想做什么。”
司明月面上还未勾起的唇角就这么凝住了。
齐泽继续说道：“但是皇兄登基不久，正是用人之际。而且你之才学乃本殿下平生罕见,若是能有你在旁协助,想来也能帮皇兄分担不少。本殿下知你心中所想,眼下正是最好时机。因此....你可否留下？”
张口闭口尽是家国和他的皇兄。
司明月盯着他看了许久,最后垂下眸问道：“那殿下可是需要江心？”
听见她这么询问，齐泽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别过脸半天没有回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下来，约莫半晌后，司明月轻叹一声说道：“江心明了。”
听见这话齐泽心中一紧，自觉自己做错了事，只是他不善言语，只能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不放。
司明月试着抽了抽手，纹丝不动。
两人僵持许久，最后还是无崖子看不下去打破了僵局。
“两位，再傻站着天就要黑了。”他说道，“是走是留给个准话。”
齐泽和司明月两人听见他的话像是触电般分开，司明月瞪了他一眼在其揶揄的眼神之中正色道：“这临安城之中还有余事未了，许是得再留些时日。”
说完她便看见了无崖子一脸“我早知晓”的表情，于是忽然没了底气。倒是齐泽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颔首问道：“即是如此，我送你回府。”
“多谢殿下。”
“既然不走。”无崖子动了动四肢，“那在下就回去补眠了。”
说着他便飘然离去，速度之快就连齐泽都没有看清。他愣了片刻，随后低头看向司明月笑了笑：“走吧。”
司明月点点头，正要去牵马时却感觉到自己腰上传来一个力道，紧接着整个人就浮空起来，待到回神时已经坐在了齐泽的怀里。
“殿下！”她惊呼出声，“这于理不合。”
回应她的是一声马鞭破空声。
黑色的骏马应声奔驰起来，司明月来不及抓紧缰绳，眼看身子倾斜眼看就要歪倒下去之时，齐泽拦住了她的腰将人带了回来。
“莫要分心。”
齐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司明月低声应了一句，随后抓住了他的手道：“我想去清心殿面圣。”
听她这么说，齐泽挑眉，倒也没有多问，只是掉转马头朝着临安城内奔去。
还未离去的平南军小队看着他们扬尘而去，一时间面面相觑。
“这就是五殿下不惜堵着南门也要找的人？”一人小声说道，“还以为是什么倾国佳人。”
他话音刚落就被人敲了一下，忍痛抬头后发现竟然是他们小队的队长。
“莫要瞎说。”队长遥望两人离去的方向一脸严肃道，“那女子不是常人。”
他的一句话引来了众人好奇的目光。
“队长，那你给兄弟们说说呗。”几人起哄。
“去去去，瞎打听什么。”队长跨刀一横说道，“都回去好生歇着，明日陛下要亲自为我们践行，皆是三歪五倒的成何体统！”
“哎呀，队长大人，你就说说嘛。”先前开口那人说道，“别吊着兄弟们的胃口。”
“就是就是。”
那人又道：“再说了，咱们也是关心五殿下嘛。他先前火急火燎的样子，还以为是自家娘们跑了。”
他刚说完有自己琢磨了一下，越发觉得有道理。
见他们一个个眼中充满了好奇，小队队长抿了抿唇，终于是开了口：“那是阳城司家的嫡女，现在朝中唯一的女官。”
听见他的话所有人纷纷愣住了。
“前朝魔将军所在的司家？”那人惊呼，“听说现在在北边只要提起这个名号，那群蛮子也会吓得屁滚尿流。哈哈哈。”
“都过去百年了还能被一个死人吓到。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一群人顿时笑作一团。
见他们的话题逐渐偏离了两人，小队队长的面色也渐渐缓和起来。他望向临安城方向，握紧了手中刀柄。
与此同时，被讨论的两人正一路穿过三间坊市，最后从诚心门处入了宫。
在去往清心殿的路上，齐泽显得比司明月还要紧张，他紧紧地抓着司明月的手腕，生怕自己一松手人就跑了。
司明月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了他的步伐。
最后快到清心殿时，她终于是受不住了：“殿下，慢点！”
齐泽惊醒般地停下脚步，随即松开手有些歉意地说道：“心中寄挂，故而急了些，没伤着你吧？”
司明月看了一眼已经有些泛红的手腕摇摇头道：“无事。”
齐泽颔首，这一次倒是放慢了步子，只是嘴上却开始念叨起来：“一会皇兄若是为难你，躲在本殿下身后即可，本殿下会为你出头的。”
司明月被他的话逗笑了，她就这被握住的手腕往反方向拉了拉，故意说道：“若是陛下要杀江心呢？”
齐泽的脚步陡然停下，久久没有回复。
见他这般，司明月突然升起了一丝好奇，她凑近了几分又问了一遍：“届时殿下也要帮江心么？”
“这...”齐泽耳根发红，他别过脸好半天后才挤出了一句，“皇兄不会杀你的。”
司明月追问：“为何？”
齐泽不说话了，他再次握紧了她的手腕，步伐又快了起来，似乎是想逃离什么一般。
两人很快就到了清心殿侧殿。
侧殿之外有一名内侍守在外面，看见两人靠近连忙出声道：“陛下有旨，只允许司大人一人入内。”
“为何？”
齐泽眉头紧蹙。
内侍答：“奴才不知，只是陛下说五殿下明日就要启程，所以还是尽早回宫休息为好。”
齐泽听闻后眉头挤得越发厉害，倒是司明月听后笑着推了推他：“看起来比起为江心做主，殿下最需要的还是休息。”
说完她笑看齐泽，然而后者佁然不动，正试图用沉默表示他的不赞同。
“殿下...”
司明月无奈地转头看向内侍问道：“可否让殿下在外等候？”
内侍闻言面露难色，正在为难之时，从侧殿中又走出来一名内侍。这人看着面生，但是他手中的浮尘倒是有几分眼熟。
“五殿下，司大人。”他微微行礼后道，“陛下让司大人进去。至于五殿下，陛下说您若是愿意也可以在殿外听着。”
这句话刚说完，司明月便感觉到一直扣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散去，她低头，发现是齐泽松了手。
这便是同意了。
她悄悄松了一口气，谢过内侍后便大步走进了侧殿内。
此时侧殿之中只有齐潦一人正在翻阅奏章，见她进来后便将奏章放下，看似漫不经心地道：“司卿擅离天牢，倒是来朕这自投罗网了。”
司明月行礼后淡笑道：“罪臣不过是想当面谢过陛下不杀之恩。”
“哦？”齐潦挑眉，“朕何时说不杀了？”
司明月面上笑意不减：“陛下若当真想杀，便不会让老内侍给罪臣送来令牌了。”
说着她递上了那两枚金羽令牌和一封奏折。
“金羽令牌自开国后便只有皇帝特奉督察使方可佩戴。督察使代皇帝巡狩，有考教百官，教化黎民之责，可谓是重中之重。今日陛下赐下这江南道和皖南道的令牌，莫不是为罪臣逃亡之路大开方便之门。”
齐潦对她刚才的话不可置否，他扫了一眼桌上的令牌后便拿起了那封奏折。
奏折的内容很短，但却让他不自觉舒展了眉头。到了最后，他将奏折放下平淡地说道：“司卿倒是给了朕一个惊喜。”
言下之意倒是承认了司明月先前的话。
不论是先帝一手策划，想要造成司明月意外丧生□□之中的假象，还是后者定下的所谓绝处逢生的金蝉脱壳之计，其实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原本他是想着顺水推舟，将司明月送出临安城后便让她转为暗处为他追查一些事情。但是没有想到齐泽在其中横插了一脚，而司明月又忽然决定不再离开。
如此折腾一番后倒显得先前之事有了几分闹剧的意味。
不过司明月递上来的这份折子倒是给了他意外之喜。
“依卿所言，当初审讯那三位女囚之人便是与孙儒席贩卖孩童一案有关系？”齐潦敲了敲桌子问道，“现在人在何处？”
“罪臣已经借着天牢火势将人移了出来。”司明月回答，“来之前罪臣翻看了她们的堂审录档，三人本该在四天后处斩。”
齐潦听后微微皱眉。
因为先帝丧期，临安城也禁了红白之事，这四天后便是解禁的第一天。
当初孙儒席私下贩卖孩童一事牵连到了即将议和的蒙族，因此他们不得不得将人秘密赐死并且将这件事情转为暗中调查。
可惜这半年却是一无所获。
现在想来，若非先帝执意将司明月投入天牢，他们怕是要与这一条线索失之交臂。
此事不可谓不巧。
齐潦一边陷入了沉思一边用食指敲打的桌案。
约莫过了半柱香时辰后，他终于是开口了，只是他提及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这奏折上还提及牢中有不少囚犯是替罪进去的，此事可是查验过了？”
司明月答：“此事涉及囚犯数量之大，因此还未曾一一验查。”
“朕知晓了。”齐潦道，“此事朕会着人验查。司卿戴罪立功，朕便不再追究你逃狱之事，你且回去好生歇息，重修氏谱一事还得着落在你身上。”
见他如此平静，这倒让习惯了应付那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皇帝的司明月有些不适，不过她既然话已经带到，便应下准备告退。
“不过小司大人既然有了身孕，这段时间还是好生调养为好。”
就在她准备离开侧殿之时，身后突然传来的话语让她为之一愣。
她何时有了身孕？
司明月疑惑地回头，恰好对上了齐潦含笑的眸子。
“倒是朕忘记了，一应补物已经随旨意送往司府，明日阿渠便要出征，小司大人这些日子还是安心养胎为妙。”
听他提及齐泽，司明月立刻看向殿外，只见对方身子僵硬，面色带着几分不自然，视线胡乱游移，显然是一副心虚模样。
她沉默了片刻，右手缓缓抬起按在了自己的腹部，视线再转向齐泽，发现这人此刻恨不得将头转到脑后去。
于是她忽然就明白了先前齐泽为何信誓旦旦说皇帝不会杀她了。
这人当真大胆妄为，连欺君之事都做得出来！
司明月心里几乎是要笑了出来，但面上却一副冷漠的表情。
“多谢陛下。”
她从齐泽身边擦身而过，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留下。
齐泽一看这场面立刻就慌了，他望向坐在殿内的齐潦，见后者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直接追了上去。
“江心！”
他将人拦了下来：“你听我解释。”
司明月脚步顿住，整个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齐泽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当即就慌了神，原本想要的解释也变得支离破碎起来：“父皇想要杀你，皇兄不想，但有碍于遗命不得不从，因此本殿下只好这般。我们...我们齐氏有祖训的，若是你有了本殿下的骨肉，皇兄是不..是不能杀你的。”
司明月看着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解释，终于是绷不住面上的表情笑了出来。
还忙着解释的齐泽突然听见笑声，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呆呆地看向她说道：“皇兄也不相信，所以请了太医严查，是秦内侍帮忙找到了适龄怀孕女子这才蒙混过去的。”m.bīＱikμ.ИěΤ
司明月更是捂住了唇角，面上的笑意越发浓厚。
这样的笑意之下反而更加衬托出他的笨拙。
“若我早知你有计划脱身，一定不会这么做的。”他有些懊恼地说着，“女子清白尤为重要.....我会对你负责的！”
“好啊。”
“若是你不愿意...”齐泽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你方才可是说了话？”
看着他这副呆愣的样子，司明月终于是忍不住走上前，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下官等着殿下回来负责。”她笑道，“莫要让下官和孩子等太久。”
齐泽盯着她看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拉着她的手就向皇城内走去。
这回轮到司明月不解了。
“殿下，您这是要去做甚？”
齐泽没有回答。
“殿下？”
“殿下？！”
“殿下！”
司明月一连唤了几声都不见回应，当即便捂着肚子说道：“殿下您慢点，下官肚子里的孩子可受不得这般折腾。”
“哒。”
齐泽的脚步顿住了，他转头，低声怒道：“闭嘴！”
司明月看着他红红的耳廓，再一次笑了出来：“方才可是殿下说要负责的，怎么现在说不得了？”
“你！”
齐泽不再跟她说话，拉着人就走进了少华宫。
此时少华宫内还有不少内侍女婢正在清扫，只听得宫门外传来轰的一声，而后便看见这少华宫的主子以一种强硬的姿态将一名女子拖了进来。
看见这一幕时众人还有几分震惊和不可置信。
毕竟在他们心目中齐泽也算是一个宽厚的主子，这还是他们头一次看见他如此生气。
就在他们想着要不要上去劝阻一下时，几个眼尖的倒是立刻发现了问题。
那名女子虽然是被拖拽着，但是面上去带着明显的笑意，而他们那生气的主子，似乎更像是恼羞成怒。
于是众人顿悟了，感情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
为了表现出他们善解人意，以及不想被主子知道自己看见了他不堪一面事后受罚，一众内侍纷纷拿着洁具离开了当值之处，期间还有贴心之人为他们掩上了宫门。
司明月并没有错过这群人的举动和暧昧的眼神，当下面色一红便拉了拉只顾往前走的齐泽说道：“殿下若再不解释一二，明日你我逸闻怕是要传遍整个皇城了。”
“随他们说去！”齐泽终于开口了，“本殿下说了会负责的！”
听见他这么说司明月有些无奈，她当即站定，任凭齐泽怎么拖拉也不愿移动分毫。
齐泽见她态度坚决，也只得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
“殿下究竟要带我去何处？”司明月有些不满道，“眼下天色不早，江心还赶着回府。”
齐泽眼神游移片刻后这才蹦出两个字：“库房。”
“库房？”
齐泽别开脸说道：“这些年本殿下在各地搜罗了不少东西，你去挑些喜欢的，算作聘礼。”
“殿下！”司明月气笑了，“聘礼不是这般给的！”
齐泽闻言有些窘迫，他松开司明月的手想了想后说道：“那本殿下现在具信请二老进宫挑选。”
司明月听后更是连连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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