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酿的酒不像外头那些工业酒还带着酸涩的口感，不论是清冽还是绵软，想喝什么样的酒都能自己把握。
宫中常宴饮，却因着宫规森严，他们喝的酒多是淡酒，不醉人，味道也淡淡的，尝着不尽兴，沈如晦早就想看看真正的酒是如何的了。
如今到了这条街上，虽然碍着还有差事不能喝，闻闻味道，买两坛回去研究一下也是可以的。
吴靖时显然对这儿十分熟悉，带着她七拐八拐绕到个小巷子里头，甫一踏入巷口，那股子勾人的酒香就从里头涌出来，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何种酒的味道，抑或是许多种酒香混合在了一起。
巷子中并没堆放杂物，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两边都是民居，灰绿的木板门都大开着，从旁边走过便能闻见里头的溢出来的各不相同的酒味。
吴靖时轻车熟路带着她走进其中一家。
院子中的女人正在刷洗盛酒的大瓮，墙根处倚着不少晾晒得半干的大陶瓮。
沈如晦觉得奇怪：“怎么却在半夜洗呢？”
那妇人见了他们先喊了当家的出来，听了这话便笑道：“姑娘不知道，如今天气冷，若是白天洗了这陶瓮立马暴晒只怕会裂缸，不若晚上让它先阴得半干，第二日晒了才好。”
一时又从里头钻出来个黑脸的矮个男人，手里捏着个大碗，见了吴靖时就笑：“老大哥怎么来了？可是来寻酒吃？”
沈如晦打量了他们俩一眼，明摆着这才出来的男人年纪更大，怎么叫吴靖时老大哥呢？
她正在思量，吴靖时便开了口：“今日出来玩玩罢了，再顺便带两坛子酒回去。”
“来的正好，前几日刚起了一缸子羊羔酒，打算明日街上叫卖的，老大哥正好来替我尝一尝味道。”
吴靖时苦笑一声：“如今我身上还带着孝呢，自然不能喝酒，不过带回去尝尝味道罢了。”
他转头看着沈如晦：“倒是叫我这妹子跟着尝一尝吧。”
羊羔酒？
沈如晦愣了一下，这里也有羊羔酒吗？
上辈子的羊羔酒兴起于魏汉，在唐宋之时便开始兴盛，元朝时更是达到了顶峰，引得不少人趋之若鹜。
沈如晦记得最清楚的就是《空城计》里头，诸葛孔明高坐城楼唱的那一句“我有羊羔美酒，犒赏三军。”
另有传闻杨贵妃醉酒，这酒杯之中装的，就是羊羔酒。
不论是《本草纲目》、《红楼梦》还是《金瓶梅》，诸多的古籍里都提到了羊羔酒，其风靡程度可见一斑。
那男人叫王汉风，热情地把两人叫进去，从博古架上搬下来个琉璃瓶子。
瓶子呈半透明的浅绿色，细颈宽肚，看着精致的很。
王汉风笑得腼腆：“这是我媳妇儿叫我整的，就在琉璃厂烧制，说是拿它装酒显得好看一些。”
说完立刻倒了两小杯子出来，那被子也是琉璃制的，大约是一整套的。
羊羔酒综合了北方黄酒的各种特色，其酒液是深褐色，但其清亮透明，黑中带红，红中又透着微黄。
酒的度数并不高，品之连绵醇厚，又有微微的甘甜，过后又有淡淡的焦糖般的苦味，然而再细品又五味成杂。
沈如晦只微微抿了一口，就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双眼微微发亮地看着王汉风。
吴靖时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到今儿才认了这个妹妹，还没送过礼，心头忽然一动。
他同王汉风道：“我这妹子对喝酒没多大兴趣，倒是对酒的酿造颇为在意，我也不框你，她如今在御膳房里头当值，你这回出的这酒我且收几坛子，再送到内务府去叫他们品鉴一下，若是觉得好自然少不了要让你专供的。”
王汉风迟疑了一下：“这……有几成把握？”
沈如晦眼看着吴靖时比了个数，顿时一惊。
王汉风犹豫半晌，咬牙道：“好！我可信了。”
他又搓了搓手面向沈如晦：“其实这酿造的法子也不难，就是诸事琐碎，用料也讲究。”
他又细细和她说了一遍。
说是这酿羊羔酒必须得选今年才刚收上来的黍米，挑那些外形圆润，毫无杂色的米，若是没有，退而求其次，糯米也是得用的。
挑出来的黍米石碾子粗碾一遍以后淘洗，备一个小个头的洗米缸和洗米铲，淘米的水是从泉山上运下来的，水质清亮甘甜，新近脱壳的米清洗多次，直到洗米水清白无杂质为止。
而羊羔酒所需的酒曲则是陈年的伏曲，北方伏天天气闷热，霉菌和酵母更容易繁殖生长，这样出来的陈年酒曲更加醇厚，酒的香味和色泽会更加饱满。
淘米水用的是泉山水，酿酒的也是用它，只是需要将其煮开才能使用，否则会影响羊羔酒的口感和味道。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将浸泡过后小黍米蒸成半熟晾凉，嫩羊肉切小片和杏仁同锅煮熟拌入糯米饭中，加木香碎末及酒曲搅拌均匀发酵即可，若是喜欢还可加入雪梨、豆蔻等，其中糯米、杏仁等都有药用价值。
而羊羔酒性温，雪梨可解燥热。
配方倒是不难，只这中间的活太过细致，不熟悉的人还真容易出乱子，因此沈如晦也就听一听罢了，没想着动手做，又跟着王汉风看了两坛子酒也就罢了。
就这样临走前王汉风还塞了个形状古朴的小酒坛子给她，只说这是自家媳妇平日里爱喝的，料想她也爱喝，就送她了。
沈如晦心知他不过是有求于人，因着她是吴靖时带来的人给两分薄面罢了，倒是不好推拒，只得接了，又同他道改日若能出来就带自己酿的酒叫他尝一尝。
沈如晦跟着吴靖时出来，这会儿天色已经晚了，花街之上却还是热闹非凡，正月十五到十九这几日都解了宵禁，也是难得热闹这么一回罢了，只是沈如晦还是要回庙里，省得又生出事端来。
走了一会子，沈如晦忽然想起什么，问了一句：“才刚和那王汉风说的那事做的准吗？”
吴靖时笑笑：“怎么，还怕哥哥为了妹子你诓他不成？”
“我哪敢这么想？”沈如晦摆摆手，“只是一时之间没想着什么合适的办法，怕哥哥回头为难罢了。”
“无碍的，我吴家虽然如今落魄了，可到底也辉煌过，这点子事儿还是能做到的，你别操心。”
他语气淡淡的，叫人听不出话里藏了多少心思和无奈。
只是沈如晦听了那句“到底也辉煌过”，心里头微微泛着酸，大厦互倾，只平淡一句过去了就不再多说，反倒叫人难受。
俩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
吴靖时又开口道：“对了，我既然认了你这妹子，就不免多问一句，如今你在宫里头过得日子怎么样？要是不好就和哥哥说，哥哥将你拉扯出来还是可以的，出来以后不拘是想做什么都可以，等到了时候我再给你找个好人家。”
沈如晦愣住，半晌笑了：“我倒还好，御膳房那才一亩三分地，生不出别的什么事来，反正到了年纪也会被放出来，哥哥别再因为我的事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吴靖时才不过和她认识两天，虽说认了妹妹，说到底还是不熟，也就没必要因为她再犯了谁的忌讳，看他这两日的行为并不像是多么谨慎的性子，吴家日子过得也艰难，何必叫他再费心。
更何况若是自私一点，吴家如今多半还被盯着，若吴靖时真有心捞她出皇宫，反倒着了人家的眼。
再者，吴靖时会这么想未必其中没有虞诏的缘故，要么虞诏这么暗示过，要么还有别的缘故。
正这么想着，吴靖时又开了口：“说起来，我还忘记了问你，你家里头还有什么人吗？若是有也告诉我一声，我叫原来军营里兄弟照看一些，省得平日里冲撞了。”
他在心里想着，这丫头既然能被送进宫当宫女，说明家里头的身份并不高，又无银钱打点，才没被遣送回去，家里头若真还有人，必定日子难过。
往日里和他关系尚好的兄弟还挺多的，虽然当今忌讳吴家，可也不能把人“一网打尽”，否则军中无人，而且皇帝把他撤下来已经影响了军心，若不是有正当理由，只怕已经闹得天翻地覆了。
其他的兄弟倒是还在各处任职。
沈如晦搓了搓手指：“如今我家就只我一个了，家父死在了任上，家母也跟着去了，而我又并没什么兄弟姊妹。”
吴靖时歉然一笑：“那倒是我的错，惹了你的伤心事。”
他又问：“令堂是……？”
“家父沈青施，上一任儋州知府。”
谁知道吴靖时眼睛一亮：“竟是他吗？那倒是我的过错了。”
沈如晦疑惑地看着他，她怎么觉得这宫里头人人都认得她爹呢？
吴靖时满脸懊恼，几乎要作揖认错：“也是我轻狂了，大你这么多岁竟然还厚着脸皮让你叫我哥哥。”
她也只能笑道：“年龄又不妨事的，我家中没有兄弟，有个哥哥倒是挺好的。”
吴靖时立刻摆手，脸上哭笑不得：“不是这个说法，你不知道，我辈分还比你大一圈呢。”
“以后你只跟着虞诏那臭小子叫我舅舅吧。”他叹了口气，“原来我和你父亲也是旧相识了，以兄弟相称，后来你父亲出了京城，我们偶尔也有书信来往，只是后来因着……渐渐断了。”
沈如晦一惊。
如今她这个闲杂人等都能看得出来，太子和二皇子之间关系恶劣，只怕俩人还有的折腾，自古以来史书上记载的兄弟残害手足的例子还少吗？只怕如过江之鲤！
可是看皇后和虞诏的态度，她爹这是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交好不成？
朝堂之上最忌讳的是结党，最怕的是不结党，左右逢源的人家哪一派都不信任你，不结党的更加如此，人家担心你是皇帝的人，打探他们两派的阴司。
她忍不住皱了眉。
她爹如果真的两边投靠，那去儋州当知府的事就不是偶然的，或者说不单纯是被皇帝厌弃了，有可能是党派倾轧，而他被排挤出了中心圈的斗争。
想的再深一点，或许连他们的死背后都有人做手脚。
不然哪个父母舍得丢下年幼的女儿就去了呢？死前还不安排自己女儿的未来，不说回宗族，难道就匆忙到连把女儿嫁出去的心思都没有？
回宗族尚且有族中长老看顾，哪怕是孤女，为着族中名声也不会将她赶出去，更何况沈青施后来再如何，到底在京中经营数年，家产也是有的，分几成给族里叫他们看顾自己女儿也未尝不可。
怎么会夫妻突然双双就去了，任由女儿一个人孤苦伶仃在世上过活？
这背后隐藏的东西不能细想，一细想就忍不住背脊发凉。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朝吴靖时笑：“既然是这样我倒真的不好叫您哥哥了，只是舅舅这称呼大约也不好叫的。”自个儿又不是吴贵妃谁，更与虞诏扯不上关系，怎能叫他舅舅？
看着吴靖时表情微微失落，她又补充道：“不如还是叫叔叔的好，您和父亲相交，又以兄弟相称，竟还是叫叔叔更加亲切些。”
原以为自己多了个哥哥，却没成想转了一圈回来变成了叔叔，她也有点哭笑不得。
三七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沈如晦问道：“你胡乱哼些什么？”
“我嗓子痒。”
信你有鬼，沈如晦腹诽，也不知道他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三七这时候正躺在精神空间里头啃苹果吃，从吴靖时叫沈如晦喊舅舅的时候他那苹果就拿在手里不动了，心里只想着虞诏那人天天打着乱七八糟的主意，非亲非故的，要是跟着他叫舅舅岂不是暗示自己宿主给虞诏那个坏家伙做小媳妇儿吗！
这不成。
至于为什么不成，他没细想，就觉着如今自己是跟着沈如晦，要是沈如晦真成了别人的小媳妇，那他岂不是陪嫁？！
至少等他能凝出人形了，沈如晦才能做小媳妇儿。
他的视线不免落在了自己半实不虚的身体上，又想到上回沈如晦问他的那问题，沉沉地叹了口气。
然后继续啃苹果。
这苹果是他好不容易从那里偷渡回来的，又香又大又甜，还能帮助他凝结人形，就这么一个，因着过年才拿出来庆祝一下的。
反正三七抽风哼哼也不是头一回了，沈如晦也没在意。
她有心想和吴靖时打探她爹娘的事情，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实在太过被动了。
吴靖时并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心里有点激动，自己兄弟被调去儋州，初时还有消息传来，到了后面就了无信息了，只每年吏部还有下面递上来的条陈知道他仍在那里。
后来听说他病死在任上，本想着去祭奠一番，奈何那时候自己正巧要出征，只派了人过去打点，结果回来的人报说沈家已经人去楼空了。wwω.ЪiqíΚù.ИěＴ
谁能想到如今竟然碰见了他女儿！
他高兴得很，只同她道：“旧人重逢，本该和你喝一杯的，只是这时间不够，以后若有机会叔叔再带你出来玩，再有，以后若是遇上了什么难事，只管叫采买办的小太监来找我，或是内务府的金公公都可。”
沈如晦应了，这大约就是跟着一块儿进来的旧人了。
吴靖时又开始说话：“想当初你爹也算半个风云人物，一个人搅弄的大半个朝廷焦头烂额，自己还得意洋洋的。”
他又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我忘了一件事，今儿那小沙弥，是不是骗了人？”
他今天看那沙弥表情紧张，原以为是头一回面圣的缘故，后来才觉出不对，那分明是慌乱，又见他看了一眼四皇子，当时心中就觉得不对。
谁知后来那沙弥改了口。
“只怕那沙弥是得了谁的授意故意构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变了说法。”
“只看这事情背后谁能得利罢了。”沈如晦拧眉，“我如今也没什么头绪。”
见她不欲多说，吴靖时倒也能理解，毕竟才认得两天，不熟。
这样也好，她自己能快速成长起来。
其实沈如晦心里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想。
她明面上是二皇子的人，刘尚是皇后的人，他想扶持杜易多半是皇后和太子的意思，本来事情是没出差错的，结果谁知道她竟然跟过来了，还是皇帝点名的！
御膳房可不归皇后管。
如今出了差错，第一个反应自然是把她弄下去。
皇后未必会这么做，只看她今日还替自己说话就知道，杜易倒是有动机，只是他那么剩下的就是太子。
既叫杜易安安全全拿到御膳房的总管的位置，又除了一个对于二皇子来说重要的人，另外还有一件事，太子大约是知道她父亲是沈青施的，沈青施于皇后来说是道陈年旧疤，揭开了会疼，但却会好。
但若是不揭开，它就永远长在那里，碍着大家的眼，碍着皇上的眼。
沈如晦的存在更是将皇后戳得血淋淋的刀。
所以太子想要除掉她的话也不奇怪。
以太子受了责骂的消息作为诱饵，在他们设计的人眼里，她既是虞诏的人，虞诏如今不能参与政事，明面上又和幕僚群臣撇清了关系，那么这消息的渠道来源必定会出了差错，或是延后。
如果她没猜错，虞诏近几日一定吃了亏，才叫太子他们发觉了这一点，并抓住了这次机会。
他们心里觉得自己必定是替虞诏打探消息的，所以故意放出这个诱饵，引自己去山上，然后安排下刺客，之后就顺理成章了。
可其中又有些事情叫她弄不明白，按照太子平日展现出来的性格和处事态度，不会做这样不缜密的布局。
而那小沙弥为何又事后反水呢？沙弥反水以后太子表情都没怎么变过，好似完全不知道一样，不止太子，在场的所有可能参与进这件事儿的皇子们都没什么反应，好似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一样。
她实在弄不明白。
吴靖时见她皱眉思索也不打扰，慢慢地陪着她往回走，转眼就到万安寺外头。
今天不过是忙里偷闲，出来逛一会子也就算了，只怕之后还有的忙。
两人只得告别离开。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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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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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兽产后的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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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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