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贵家的祖坟背靠轿顶山。一百多年以来,好几家风水大师都说秦家坟茔占了一方美穴地,是这太梁山中上佳的风水宝地。因为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几乎是很完美的天圆地方,四灵九章,八卦魁(亏)一,历代都出骑马坐轿的好儿郎。
这风水先生的话难免云山雾罩让人似懂非懂,但是也全非信口开河。秦家坟茔背靠祖龙山远观像
一座八抬的大轿,近看又似一顶戏剧舞台上的官帽,后玄武的气势肯定是有了,背靠山势之魁伟肯定没有争论,要说左青龙右白虎,蜿蜒的山势也还真有那么点意思,更为关键的就是决定运势朝向的前朱雀,玄妙也尽在其中。风水先生的口诀念词也留有左右逢源进退有路的余地,就说这八卦是魁一还是亏一呢,他是不会给你讲得的太明白的。只有一个独眼龙的风水先生在酒后曾吟诗一首道破天机:
遥看朱雀近却无,
青龙欲飞豁剪足,
祖龙灵脉运常转,
几世英名一代误。
有懂风水轮流转研究奇门遁甲的风水大师后来实地踏勘才解开这首诗的原委:秦家坟前边几公里处的“朱雀”原本是一条土岗丘陵,因为几十年的采煤严重塌陷变成了凹槽。这就让龙脉尽失,青龙的朝向又正好对着东山的一个巨型的俗话叫“牙豁山”的山豁口,这就让秦家后代为官的必有一劫。
有关坟茔朝向风水宝地的乡间传说秦天贵也曾有所闻。当年考上名牌大学意气风发的昂扬学子,根本不信风水先生云里雾里的浪语,而后他毕业分配进了省政府工作,走上仕途又是一路青云,就更把这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抛去九霄云外。
父亲归葬的时候秦天贵刚十来岁。后来每年的烧钱化纸都是姐姐全包,他还真没有认真观摩过自家坟上的地形地貌。而今天来到父亲的墓碑前近瞧远观的时候,才顿然大吃一惊,坟茔的朝向果然左手正对着东边“u”形的“牙豁山”:这事果然就是太有点富于传奇色彩,好事应验不应验人往往感觉不到多少,官运亨通认为是辛苦所得理所当然,而这坏事一旦要是应验就觉得是前世因果,立马就毛骨悚然。
莫非真的是有个命运之神在左右人生旅途,既然如此天无绝人之路,就应该还有个时来运转。这牙豁山既然有一个豁口,就应该是一个通道,只要能出去,就会有豁然开朗的一天!愿上天保佑,列祖列宗显灵,让我秦天贵遇难呈祥,逃过这一劫!
风水先生诗中所说秦家祖上几代英名并非虚言,秦天贵曾祖父官至清军管带,曾随大同总兵刘光才参加大败法军的“庚子之役”立有战功。祖父在一九五○年参加抗美援朝的开城战役中,是曾获“爆破大王”的特等功臣。父亲的事迹虽然没有在报纸上公开宣传,也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抗美援越的防空战斗中,在美机的轰炸中牺牲。为了安慰祖上英灵,秦天贵就先压纸焚香设酒备祭。
跪在坟前,面对祖上铁骨铮铮的三代英烈,秦天贵百感交集,万箭穿心:苍天啊,大地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命里注定还是作茧自缚?真是宦海浮沉,神鬼难料?本来是仕途顺达,一路青云,光宗耀祖,势在必成;又谁知势高益危,一夜间就黑云压城。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不肖子孙秦天贵只能独善其身,忠良不能无后,只能是顿开金锁走蛟龙!矛盾重重,困难重重,难言之隐,俱在泪下中。不得已而为之,请列祖列宗见谅,这将是空前绝后的一个国际大玩笑,三代御外英雄的不肖子孙,就要远隔重洋去投奔异邦昔日的“敌人”。列祖列宗在上,事情都不能一概而论,异邦也有许多好人,比方说国际**战士白求恩。
秦天贵先是俯地恸哭痛切地自问自省了一番,这才摆开五色纸分放在三代宗亲的祭台石上,又用打火机一一点燃,火苗子立刻蜂拥着五色灰纸团团起舞。
山高寒气浓,昨晚又一夜重露,坟头的艾蒿都还湿漉漉的,并不用担心会引发山火。燃旺的纸火很快便见颓势,没有冥币就来真的,秦天贵从衣兜里摸出九张百元大钞,就在跃动的纸火上点燃了,一边口中念念有词:“父亲大人,爷爷奶奶,天贵奉告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天堂路远,人间路近,人民币在国外已经可以通兑,想必在天国也会让流通,送上纸钱略表晚辈心意,补偿一些你们勤劳一生的穷苦困顿。难为你们不知荣华富贵为何物,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原本好多事也由不得自身。天贵弃官而去实属无奈,乞望祖宗英灵在天国福荫普照,护佑天贵逢凶化吉,绝处求生!”
秦天贵记得母亲说过,父亲喜欢喝酒,当兵回来探亲时八块钱买了一瓶茅台却留着舍不得喝。直到后来在越南牺牲,那瓶茅台还一直在家里放着。为让父亲一偿夙愿,秦天贵下时就从车后备箱里拎出两瓶茅台,一起开封供在祭台两边。这时候纸灰飞扬,火苗将熄,他就将两瓶茅台兜底抓起,冲着纸钱灰飞在将燃尽的火苗上痛快淋漓地浇出了一个茅台酒雨狂洒的酒圈。还未燃尽的火苗纸灰上立即就发出“哧哧扑扑”的声响,继而就又腾起一团团更细碎的纸灰,像一团炸窝的黑蝴蝶似的一阵乱舞。
坟前顿然喷放出一阵茅台酒的浓香。
这时候,一只白脖黑翅的老鸦在秦天贵头上打了一个旋儿,之后“呱呱”地几声怪叫,振翅而去。
秦天贵惊愕地仰脸望天,但见碧空如洗,只有那只怪叫的老鸦变成越来越小的黑点。掠过他心头的是一阵苍凉的悚然。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让他还是下了最后的决心:“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去意既决,无可更张。秦天贵将两个茅台酒瓶在父亲祭台石上摔得粉碎,玉石般的酒瓶立刻就变成了两摊碎雪,只有封口的两根红绸飘带,还维系着一小截残存的瓶颈。
秦天贵又在坟前磕下了三个重重的响头之后,回身跳上路虎,头也不回地绝尘而去。
辞别了白发亲娘,看望过了桂姐和瘫痪在炕上的姐夫,又在父亲墓前坦陈心迹地一番跪诉之后,秦天贵觉得了却了一番出逃前最重要的心愿,于是就驾着路虎下了生他养他的故里天星峪,重又返上槐树关的高速公路,仍然又是一路狂奔,向着宁西省会的祥泰机场疾驶而去。
其实未了的心愿还是很多,官场上下周围那些有着钱权交易利益相关的企业老总们,荣辱与共的铁杆追随者,按人之常情都应该打个照面;还有保持着肌肤之亲的八朵玫瑰,虽然都有过生死相依的床上帮扶条约,可现在连个电话也不敢打了。
官场上那只左右官员命运的权力魔方,真是有它无可抗拒的铁的定律: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而且是立刻就不行。
人心似铁不是铁,官法如炉可真如炉,秦天贵现在才开始更真切地感受到官场法规这只红烙铁灼人心魄的威力了。此前的大多时候都是他执着这只红烙铁,义正词严地来烫别人,现在这只冒着炽热红火星的烙铁已经冲着他肥实的屁股烫过来了,他似乎已经听到了红烙铁烫肉燎毛的“吱吱”声和抑人鼻息的焦糊味,就像小时候过年看杀猪用红烙铁烫烧猪头上难褪的鬃毛一样。
急于逃生的本能驱使他飞车高速,不要命地狂奔,因为机票还没有着落,出境的通道究竟在哪个空港和口岸最为稳妥可行,直到现在还坐着没底的轿。
他又想到了肖英慧,想来她到这个时辰也早该醒了,鏖战了半宿大过节的难免要睡个大懒觉。如果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不辞而别又连手机也不开,肯定会一个又一个地发短信打探他的行踪的。就让她先在鼓里蒙几天吧!这真是日本人吃高粱米,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事了。常言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西东。虽然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但实际的生存状态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当然她未必会想到他是因了那个午夜惊魂般的电话,得知案发出事的准信才仓皇出走的。也许准会又醋意汹汹地猜度着他又去私会哪个老相好去了呢!
逃命要紧,唯此唯大,只要兜里有哗哗响的银子,天涯何处无芳草呢?对于有所作为的男人来说,女人就是一种随遇而安的耐用消费品,有时候干脆就是一剂泄火的良药,前提是你要么有权要么有钱,至于什么生死相依心心相印,只不过是那些嘴上没毛的傻瓜蛋子和不谙事理的傻妞才会去相信的美丽谎言。
秦天贵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鹰隼般的目光搜寻着,终于在祥泰机场找到了地下停车场的“p”字标志,便驾着路虎猛虎回窝似的转弯掉腚,一溜轻风地驶下了地下停车场的通道。在入口处领了存车卡,他就很随意地往方向盘右前台上一扔。他知道这地下停车场是按钟点来收取费用的,如果他在这里能够成功出境,这辆路虎车又是一百多万的家当就要扔在这里了,而且今生还就不一定再有机会来启用。昨晚扔下了一套一百八十多万的别墅,还白搭上了一个光鲜活亮的美女,今天又是一辆百多万市值的名车,这钱财真是得来容易,丢去更快,什么名车、美女、豪宅、官位,都是实实在在的身外之物,眼下只有钞票可以供自己享用了。如能得脱,一定要让这些钱花得物有所值,余生应该还有几十年的受用期吧?天哪,秦天贵并非作恶多端之人,虽说有些不义之财,俱是笑送笑纳,从没有依权就势迫人出血的行径,何故这杀身之祸说来就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路在何方呢?进入地下停车场的秦天贵此时完全是一种猛虎入笼的感觉。
路虎随着地下停车场的路标指示右拐右拐再右拐,终于在靠墙角的地方找到了一个车位。车停好后,他稍为静坐了几秒钟合掌静默仰天买卦,口中“阿弥陀佛”念念有词,从玉皇大帝,三皇五帝,家宅六神,关老爷,还有如来佛释迦穆尼,观音菩萨,无论儒、佛、道、法,只要能想起来的各路神仙,都默许了弥天大愿,只要能平安得脱,一定见庙烧香,逢寺布施。从此一心向善,永不再沾不义之财。他非常敬佩关老爷千里走单骑的神勇,还单独为家乡县城的关帝庙许了宏愿:他年若能衣锦荣归,一定倾囊布施,再塑金身。
合掌祈祷完毕,也模仿天主教徒的样子在胸前画了几个十字。然后才从车上的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艺术家发套戴在自己的板寸上。他有一套化名田野,职业是画家的护照和身份证,是早几年和一帮画坛名流一道休闲附庸风雅,朋友们给送了发套还拍了身份证照片,没想到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
秦天贵扳下前挡风玻璃内镶的面镜看了一下改装后的自我形象:鱼白色休闲服再加上这个艺术家的发套,还真有点像个三流画家了。只是官场上熏陶出来的这张莫测高深的脸庞黑里泛青,缺点艺术家那样浪漫无忌的微笑。
就是这个样子了。秦天贵知道自己现在只能做到改头,换面的事只能是等出去了再想办法。人要是能根据需要立刻就脱胎换骨,对眼下的他来说当然是求之不得,但那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能耐,秦天贵其人目前的本事也就只能是这么两下子了。
他从后备箱里把大拉杆行李箱搬下来,清点了一下应带之物和一应所需,反身锁好了车,拖着拉杆箱沿着路标指示,快步向停车场通候机楼方向的电梯走去。
秦天贵在机场候机楼大厅一楼的售票处窗口挨个问询了一遍,去往美加、澳新和欧洲的国际航班机票都要提前办好签证在一周前预定,只有到东南亚泰国等极少数能够落地签的国家才售当日机票。但是对不起,国庆黄金周期间的机票都早已告罄,爱莫能助。
秦天贵一听,脑门上黄豆粒一样的一层汗珠子立刻就渗出来了:这不是天要灭秦,插翅难逃了吗?
他一着急,肯定血压就高,太阳穴上的那根血管像小青蛇似的在脑门上的头皮下一纵一扎地飞蹿。一时间就有些慌神,没头没脑地横冲直撞而来,拿不到机票等于是完完全全地起个大早赶了晚集,白忙活了。他想到要不就驾着路虎到广西的凭祥或云南的瑞丽这两个口岸想法出去,这两个地方他在多年以前考察边贸项目时曾经去过,和口岸地方上的党政领导只是例行招待宴会上的一面之交,私下没有来往就没有留下可靠关系,也没留下联系电话,那些一把又一把见面应酬场上互换的名片都早不知扔到哪个垃圾筐还是碎纸机里去了。况且从陆上出境跋山涉水,里程太远,线路情况复杂,一个人开车太累,一走神出个车祸就全玩完了。
秦天贵很快就把从陆路出境的想法给否定了。但是,其它的通道还真的没有法子可想。真是急得想去撞墙,想去跳楼!他像个困兽,又像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他拉着行李箱在大厅里六神无主地转过来又转过去,时不时用手去搔一下后脑勺,好像那里是他的智能袋和办法库,特别想抠出一条生路来。
大厅总服务台前聚拢着一群也都拖着大小拉杆箱的人,年龄参差不齐男女都有,还都戴着一顶“南洋风情之旅”的旅行帽,看样子像是那种散客组团的出境旅行团。
那群像是出境模样的人群忽然一阵骚乱,纷纷乱嚷起来。
“有理讲理,干吗要动手动脚?”
紧接着就听一声怒喝:“不行,退票就得退钱,赖账也不看和谁?还敢赖到爷们头上,退不了全款今天就让你爬着从我脚下出去!”
一听退票两个字,秦天贵不仅是大脑连神经末梢都兴奋起来了,立刻就拖着拉杆箱挤上前去。但见一个脸上有刀疤的青皮光头小伙子揪住一个手持“南洋风情之旅”彩旗的白净脸年轻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看样子还想动真家伙打个血流五步。
秦天贵肥硕气壮,又有一个长发套张扬出一股煞气,倒有点像行侠仗义的行者武松和花和尚鲁智深要路见不平的气势。
“且慢动手,有话好说,不能动粗。”秦天贵分开人群挤进围中,对那刀疤脸说,“这位小兄弟着急想必定有挠心之事,说来给大哥听听,没准还能真的助你一臂之力!“
一看秦天贵的块头和气势,刀疤脸就知道这敢出头揽事的来者决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于是松了手,转脸冲着秦天贵说:“这位大哥,你来评评这个理儿:我家老爸给他们旅行社交了五千块到新马泰旅游的团费,昨天急性阑尾炎住院手术不能成行,我手里攥着旅行社的发票,又有医院证明,他们凭啥不给退款?人吃五谷杂粮谁敢保证就不生病?”
秦天贵接过刀疤脸手里的发票和医院证明,果然是真有其事,不禁心中大喜,暗呼“天助我也!”于是就说:“莫急,莫急,总共才五千块钱,这事好办。”
手持“南洋风情之旅”彩旗的白净脸小伙子哭丧着脸说:“大叔,您老不知道这里边的具体情况,我们收了人家五千元团费这事不假,可到新马泰三国十日游光坐飞机就是六起六落,我们旅行社团购的都是打二三折的机票,协议上也都早已说明,因出行方变故退票不退钱的。这位大哥硬要退钱,这就是难为我这个导游和领队自己掏腰包了。旅行社是不会负担一分钱损失的。”
“这样吧,我有个让你两全其美的主意。”秦天贵从自己的挎包里摸出一沓钱来,飞快地捻了五十张百元大钞,递给刀疤脸说,“兄弟家父有病急着用钱先拿回去尽个孝道。五千元的团费发票我出原价买了。”
刀疤脸愣了愣神,还是把钱接住了。
秦天贵拿出自己化名田野的身份证护照和一沓钱递给领队导游小伙子说:“麻烦您去售票处给办理一下,把小伙子父亲的机票给退了,给我全价买回来,我不要一分钱打折。我正要到南洋去写生,还没有买上机票。”
没想到一场就要动手的纷争就此化解。领队的小伙子也巴不得就坡下驴,看刀疤脸的来路和长相就是城市里的小混混头目,他知道真个推搡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他无疑。这个黑脸长发壮汉挺身而出这一杠子插得真是插到了节骨眼上,要不真闹腾起来耽误了整个旅行团二十多人的登机,那样一来乱子和损失可就更大了。
“这可真是太巧了,这个真是太好了!”领队小伙子接了秦天贵的钱和证件,扭头一溜小跑地去办理退票和买票的手续去了。
刀疤脸把钱揣进兜里,冲着秦天贵拱了拳,指着自己脸上的刀疤说:“大哥,旅游回来有事到宁西省会找我。认这脸面上的商标就成,没人敢假冒咱哥们道上的品牌!”
“好说,好说。山不转水转,石不转磨转,还真没准啥时候就有打头碰脸的时候。”秦天贵扬扬手说。
“我请喝酒。”刀疤脸说完扭头自顾扬长而去。
听着秦天贵不假思索地冲着刀疤脸背影又补了句:“我买单。”二十多名准备办理出国手续的游客都“轰”的一声笑了。秦天贵知道,众人的笑至少会有两层含义:一笑他这艺术家的长发飞卷不同凡响;二笑他这一手来得也出人意料地漂亮。现在的人,尤其是正要出门远行的人,哪个身上不带些银两盘缠,谁不怕碰上混混纠缠不休呢!于是他就很为大度地冲大家说:“如今这世道,吃哪碗饭的主都有。恶人还得用善法磨,咱们大家都是有钟点的行程,和这地头蛇混混们耗不起呀!”
众人也都通情达理,都还说多亏他这位大画家仗义出手,要不这事还真不好妥善解决,也是大家该有一路同行的缘分。至于秦天贵心下默念了多少“阿弥陀佛”和“谢天谢地”,二十多个要出境的游客谁也不会知道的。
正说笑间,领队的导游小伙子退完票又给秦天贵(现在是画家田野先生了)买了机票回来。他把剩下的五百元现金退给秦天贵,秦天贵说:“不用找零,算是辛苦您的小费。”
导游一听,激动得满面通红,言辞恳切地说:“田画家大叔,多亏您老出手大方,给我们大家解了燃眉之急,没有理由再收一分钱的小费。”
秦天贵笑笑,连登机牌和余钱一同收好。
办理登机手续的时间已经到了,大厅正面墙上阔大的液晶显示屏已在反复滚动着提示游客办理登机的红色字幕。
导游领队简单给大家宣布了“南洋风情之旅”的纪律和注意事项,并告诉大家这次“南洋风情之旅”不是直达航班,须由祥泰登机到上海虹桥再转浦东机场的国际航班。今晚午夜过后零点五十五分,落脚的第一站是泰国首都曼谷国际机场。没有特殊情况,国际航班一般不会晚点。曼谷天气很热,大家登机前不要穿得太厚。另外按泰国旅游的行规小费是一定要收的,请大家下飞机前准备好六百元人民币的签证费。如需要泰国手机卡的再加一百五十元卡费。注意看他手上绿色彩旗写着“南洋风情之旅”金字的团旗标志,对旅行团来说团旗就如同是一个国家国旗一样的标志,团旗就是旅行团一行二十六人在十天行程中的统一意志。
领队导游讲完,给大家分发了登机牌和护照,要大家带好自己的身份证,先去办行包托运,然后再去办登机手续,过安检。
大家听完,便就各自去收拾打点自己的箱包行囊。和秦天贵自己的块头行头一样,他那个深蓝色的大拉杆箱在众人的行李包中也像是羊群里边蹲着的大象。领队导游小伙子一边帮他拉着去办托运一边还说:“这大画家还是什么都大啊!”
秦天贵笑笑说:“什么大不大的,和泰国那边画家朋友们约好一道去搞南洋系列风情画写生。有用没有用的东西就只好带了这么多。”
从当县委书记开始,秦天贵几乎是平均每年出国一次还打不住。开始时候是主动找机会要去,后来相当一些时候是机会来了,位置在那摆着,顺理成章的就应该去,当然有的时候是去应场,有的时候是去应景,也有许多时候是带着任务去考察和洽淡项目的。确实也给九州市的工业、农牧业、科技生态园三大产业中的八大支柱行业引进了不少高科技含量的好项目,许多都已成为目前九州市经济总量中三分天下有其二的可持续发展能力。
他们这一代人是“文革”灾难结束恢复高考以后,一九七八年夏秋走进大学校门的幸运儿。从校园里出来刚在工作岗位上熟悉了几年,就又赶上了干部年轻化知识化,各级组织部门在干部档案履历中翻着页码找学历,几乎是按葫芦抠籽地有个像样的学历就能派定一顶官帽子。秦天贵毕业的北宁大学又是北方的名牌学府,其人又是哲学系的高才生,就更成了重点培养提拔的热门人物。
最为顺水顺风而又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是,当他执掌了一方权柄以后,正赶上了改革开放国门大开,又真可以说是史无前例的大好机遇,这就让山沟里滚爬长大戴上县委书记纱帽翅的秦天贵,而后又是副市长到市长派儿的人物,进出一趟国门比少年时进一趟县城看庙会赶大集还容易。
因为出入境的经验太多了,也因为今天又像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从天而降的侥幸,递上证照走过安检关卡的时候秦天贵还是相当从容,非常自信他是吉人自有天相助。
女验照员看了身份证,又看了看护照再看看他本人一头飞卷的长发,似有些惊诧地问:“画家?”
“凑数!”秦天贵谦恭地笑了笑,晃了晃手中女儿留下来的绿色画夹说,“到新马泰看几天南洋风情。”
“够派儿,还挺有艺术家风度。”女验照员没有犹豫,“咔”的一下盖上了空港出境的通行印签。
就这么一按,秦天贵就算平安出境了。至于后来安检员用黑色对讲机一样的仪器在秦天贵周身上下包括裤裆都查验了一下,他都是心安理得,没有一丝慌张,因为知道那是看有否凶器,易爆易燃物品或毒品。他把随身的挎包手机和钥匙都放到塑料筐中从安检输送带上过去了。
平安出关,秦天贵暗呼三生有幸。这时,时间已是午后两点刚过,离飞机起飞时间还有不到五十分钟的时间,他才感到腹中空空如也,胃口里像养着个小鸽子似的咕咕叫了起来。吃点什么好呢?虽然这平安出境的第一关算是先过去了,心里仍旧还是像有着一团茅草般地拱着支架着,乱蓬蓬地很不踏实,胃口也就提不起食欲来。
秦天贵在食品店里转来转去也没有找到想吃的可口食品,无意中看到了康师傅方便面,这才想到当年上大学时这曾经是经常应急填腹的主食。怕有快二十多年了吧,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的,从来也没人敢给领导上一碗方便面。这样想着,又看着康师傅面盒上诱人口腹的印制图案,喉头上突然就翻上一大口馋涎来。于是就从兜里摸出钱来,一下子买了两碗康师傅。
人这个东西从饮食习惯上来说,也是有着喜新厌旧趋同的,也就是说大都想有个口味上的新鲜感。然而一年三百六十五日,可吃的东西也就总是那么多,转来转去时间长了,把久未入口的东西拿过来就又成了新鲜口味。这两碗康师傅不仅是把秦天贵吃出了一头大汗,而且把口腹之欲打发得舒服妥帖。比吃一餐上万元的酒菜还来得解馋适口。
噢,市长和平民原来也有着各自的生存方式和生活乐趣,并非只有喝人头马、茅台酒才算一餐,饿极了可供充饥的东西都能下咽,好吃不贵的东西原来很多很多的哟。
就在秦天贵还沉浸在多年以后又第一次尝到方便面充饥的滋味中时,领队导游来招呼说登机的时间到了。加上秦天贵共二十六人的“南洋风情之旅”在领队手中绿色金字团旗的带领下,自动集拢成一个松松垮垮的旅游团队形,各自带着自己随身的金银细软,手里执着登机牌经过检票口,走过一段波光水滑的高档地板路面之后,鱼贯而入登机的廊桥。
这些散客组团的出境游客由来自社会上各个层次的旅行社临时推介,不仅是年龄上差别很大,衣物着装更是各色杂陈,只有旅行社每人派发了一个白底红帽檐印着“南洋风情之旅”的旅行帽的款式和颜色是统一的。这就为领队导游随时寻找掉队的团员戴上了醒目的标记,本来就肥头大脑的秦天贵再有一个波飞浪卷的发套,就已经像是一个怒发扬鬃的雄狮了。他将白底红檐旅行帽后边的卡带全部放开,仍然无法戴上,发套他是无论如何不敢往下摘的,就只好先扣在头上,频频跄动着随即将进入廊桥的团队登机,在人流中看上去像是一簇波浪顶着一个白色的小帆船。
笔挺地站在机舱入口迎接登机旅客的两位空姐,一见秦天贵的装扮就喜上眉梢,但仍旧浅浅地一笑,恭敬地欠身致礼:“您好先生,欢迎您乘坐东方航空公司的航班,祝您一路顺风!”
秦天贵知道这是例行公事行业礼仪性的微笑,并无一己之私和好恶贬扬,也就逢场作戏地“您好您好”地哼哈着走过舱门,进入机舱。
宁西祥泰机场开往上海的航班是那种最为普通常见的波音737机型,算不上豪华。秦天贵的座位在机翼前边靠着舷窗。他把安全带放到最大直径的末端,才勉强扣住肥硕的腰身。
领班空姐遵照航班惯例,用优雅可人的普通话语调向乘客讲授了乘坐航班的注意事项和安全应急操作应知应会。而后是航班播音员用亲切柔曼而又畅达的中英两种口语,向旅客问候祝好并介绍航班出港和到达目的地的时间。
飞机很快掉头滑向跑道,在一阵急骤的轰鸣之后腾身而去。秦天贵的心也随之忽地提上了喉咙。倒不是因为飞机的升空而紧张,几十个国家各样型号的飞机乘坐已不下百次了,每次落地又是那样多同样的笑脸和鲜花来迎接。而今这一切都恍如隔世,已经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他这一只孤雁单飞,天涯孤旅,还不知在何时碰上猎手的利箭洞穿脖颈。
波音737很快就盘旋而上在上万米高空飞平稳了。从宁西到上海正好途经九州市的上空,地上三百公里的路程,在空中也就是十几分钟的航程。扒着舷窗向下望去,俯瞰九州大地,这山、这水、这阡陌纵横的盆地丘陵和小平原,对秦天贵来说都是再为熟悉不过了。他在二十多年中曾经为这片土地上的沧桑巨变付出过无数的心血和汗水,也赢得过数不清的荣誉,鲜花,笑脸及衷心和违心的掌声。当然,也因此囊中收入了许多灰色、黑色的不菲之财……
流经九州市的那条夏河,原本发源于生他养他的太梁山中。从飞机上向下鸟瞰山水径流分布地形的构成图是很有些看头的,随着西高东低水向东流的大趋势,一条又一条山沟里的溪流流过白光光的卵石河床汇入夏河,宛如一只又一只千手观音巨掌中的纤纤玉指,伸向葱茏蓊郁的太梁山沟的深处。如果说这一座座山峰一道道山梁是太梁山坚实的骨架和睿智的头脑,那一道道灵溪就是它们的血脉和经络。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大概就是通过这千手佛掌中的一条条灵溪血脉,才与这气势非凡的大山有了感应的灵犀,从而才能够施展造化万端旋转乾坤的神奇。
就在不到一昼夜前的昨天,秦某人的大手还是主宰这一方土地命运节奏的巨掌。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命运真是过山车,祸福就在旦夕间。物是人非,莫测变幻,就在这双目的一睁一闭之中。
飞机正在掠过九州市区,秦天贵竭力想在鳞次栉比一片楼群的海洋中寻找象征市政府标志的那座大楼。搜寻的结果是非常让他失望,虽然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在一万多米的高空眺望一座城市,就像是看一个城市的沙盘模型或房地产商开发楼盘的微型缩景,在时速九百三十六公里的波音飞机上,肉眼根本无法锁定目标。只有成千条溪流从太梁山中出来汇聚成的夏河,像两条扁担一样的青蛇在城区的楼群中蜿蜒而过,让秦天贵的心像针扎般地刺疼。
“过去了,都过去了!”秦天贵下意识地嘟念着,喉咙里低沉地咕噜出一声响,右拳又重重地砸在了自己的膝头上。这一来,把他身边邻座的一位女士给吓了一跳,立刻便侧脸愣眉地向他进行急速探查,以为他是一个突发歇斯底里的精神病患者。
秦天贵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只得欲盖弥彰道:“对不起,我正思考一个艺术命题和构思一幅画,走神了。”
“没关系。”那女士脸上立刻转惊为笑,和颜悦色说道,“这艺术家都是一惊一乍的,据说是因为艺术细胞太过容易兴奋和激动了。”
一听这般答对,秦天贵才知邻座女子也非等闲之辈,于是就难免要另眼相看,仔细打量一番。借着机舱内柔和的灯光仔细一看,秦天贵不免心惊肉跳,毛发直竖:这女子的脸相和左顾右盼的态势,与他的第八朵玫瑰小浪精肖英慧出奇地相像。昨晚好不容易窃贼似的溜出来,把她甩在了温泉山庄的别墅里,今天又附了谁的体如影相随而来。莫非这是上帝的刻意安排,总有一个女魅要和他一路同行不成?
果真是那样,只要能平安出境也未见得全是坏事。这样想着,秦天贵时不时又向右侧的邻座多溜去几眼,
这才最终鉴别出肖英慧和她最重要的区别在眼睫毛上;肖英慧天线一样的眼睫毛是与生俱来活脱脱的黑绒球,任你怎样亲吻揉弄都不会倒伏的,而这邻座的她,显然是后天的人工雕琢。
女人这个东西,人为的修饰太多,就会把自然的美给蚕食掉的。确信了她不是肖英慧,秦天贵悬在半空中的心才释然了,同时也想起来不知是哪位名人的格言:世界上没有两片绝对相同的树叶。
自然,那也就不会有两个绝对相同的人了。然而,时下的秦天贵急迫的愿望不是要求人的相同,而最紧迫的要求是人的不同,尽快想异化出一个绝然不同的自我又非我来。不仅要姓名全改不再叫秦天贵,还要改容,要整得面目全非,达不到脱胎换骨,也要让熟人一看好像是我,而仔细看时却又是非我。前后来过泰国几次,他知道泰国不仅性器官移植是目前世界上的最高水准,变形整容也居世界领先地位。
这个歪打正着的退票,第一站就安排在了泰国,真可以说是上天的救助。因为九州市烟草公司的原总经理孙化林,早在国企改制的八年前因偷漏巨额税款已携款潜逃泰国,已经有了泰国国籍,隐姓埋名用泰国名字在清迈置了房产和门店,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当初若非秦天贵给他面授机宜,这个孙总绝对难逃牢狱之灾。不过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平安出逃一年后到美国旅游还给秦天贵回过电话留下了泰国的联系方式,在感谢他的同时还嘱咐说如果官场失意,可到泰国相会,一定报答再生之恩。
当时通电话时秦天贵大为不悦,心想这个孙光头不念好咒,秦某人在官场正当一帆风顺,怎么会和失意两字相干。没想到这个乌鸦嘴不幸言中,八年之后他也重蹈了孙光头仓皇出逃的覆辙。
到了这个时候,泰国的孙光头处反而成了一个可靠的落脚点。虽说中国和泰国已经签订了双边引渡条约,也非久留之地,但情急中总还是有了一个缓冲地带。目前只能是骑着驴找驴,平安出境以后再做道理。
波音737在上海虹桥机场落地后,领队导游又带领“南洋风情之旅”一行二十六人乘大巴到浦东国际机场转乘泰航的波音747。这一路出港进港前后又是两个多小时的奔波,让一行人大都是上气不接下气。在浦东机场候机厅里,望着机场频繁起落的一架又一架大型客机,秦天贵心头涌上来的是一阵又一阵的悲凉:也曾多次前呼后拥地在这些地方飞来飞去,而今却要落荒而逃。他突然想到自己去后造成的缺位将会由谁来填坑?蒋老大年龄大了身体又差,而且这次小不点出事他也难逃厄运。如果上边不空降,一个最大的可能就是邱老三主政。让邱老三主持工作对他秦天贵麻烦可就大了,因为是多年的死对头了,一定会挖地三尺地对他进行清算。他突就想起一个人来,现在对邱老三只有走“丛九爷”这条黑道了。秦天贵斟酌了一下说词,把关掉的手机又打开,拨通了丛九爷的手机,说道:“老弟您好,有要紧事拜托,请费心处理一下。”
对方立刻答应:“大哥有事只管吩咐,弟兄们万死不辞!”
“是这样,”秦天贵说,“我有公务在身,出门走几天。邱老三的为人您也知道,早就寻机会要把你老弟置于死地。这几天正积极活动要夺本市政府的权。老弟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安排两个可靠弟兄,瞅个空子把他做了。他的车号00八3也都熟悉。务必要干利索,免生后患。这种人送他早点归位,对老弟和九州百姓,大家都是好事。”
“没问题,请大哥一百个放心,弟兄们做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秦天贵打完这出境前的最后一个电话,就又把手机关掉。成败与否,心机费到。这丛九爷叫丛九彪,九州市的黑道老大。正好借他之手,除去邱老三这条身后隐患。
泰航的波音747是名符其实的豪华客机。直到飞机再次呼啸着跃上黄浦江上的夜空,秦天贵悬着的心方才放到了心底:此去如同是脱钩的锂鱼游向大洋大海,虽说前途未卜,但总归逃脱了眼下就要被煎炸烹炒的厄运。
在夜空中俯瞰夜上海,真是让人目眩神惊,这大上海真是大,一片连天接地的灯海在几千米的高空都望不到尽头。从起飞到掠过大上海这个夜色中的灯海,足有半个多小时,秦天贵这会儿心无旁骛,将多次光顾大上海和浦东的诸多记忆丢弃脑后,一门心思想的是到泰国后的行动方案。
波音747在曼谷国际机场安全着陆已是次日凌晨的零时五十五分,一走出机舱,曼谷蒸腾的热气就让这一行北方来客又回到了暑期的大陆中国。秦天贵只好把休闲服的上衣脱掉搭在左臂弯上,带好自己随身的挎包和道具画夹,随着领队导游的团旗指挥一行二十六人站成一列长弧形的队列。接受泰国旅游局统一安排的少女献花仪式。
一排长脖细腰脸色黝黑的像非洲人似的泰国少女依次向来客献花。秦天贵接过花环用中国话说了声“谢谢”。没想到献花少女还会说普通话:“尊贵的先生,欢迎您来万象之国旅游观光!”
泰国曼谷国际机场的落地签非常简单,完全是一种柜台登记似的旅游签证。交过签证费后,签证官很随意地丢你一眼,在夜色迷离的灯光中并不去验明正身,而后“咔、咔、咔”盖上一个国字形的红章,两个方形的蓝章,又用圆珠笔在印形儿上用泰文笔点乱麻似的急速勾勒几下,这个签证就算通过了。
秦天贵收起签过字的护照,抹一把脸上流下来的汗滴,他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泰国海关已经接受他这个叫田野的画家入境了。他可以有十天到半个月的时间在此逗留,再从容谋划。
这个“南洋风情之旅”是个品质旅游团,出境前就在泰国曼谷预定了旅店且都是四星级的豪华酒店。办完入境签证后一出机场,泰方旅行社的地接导游早就在机场出口,举着欢迎“南洋风情之旅十领队”的牌子恭候多时了。领队导游小伙子与泰方地接导游稍作寒暄,就挥舞着团旗招呼大家随着泰方地接一窝蜂地拥向来接团的大巴车。司机已经把车腹下的行李舱门打开,大包小包不便随身携带的行李箱就被大家你一件我两件地塞向车腹内。秦天贵的拉杆箱最大,所以他就干脆等大家都塞完了他才放,这样一来,往出拽的时候反倒省事和更容易认领。
已经是夜半更深,天气仍然闷热,又加上大家都是连续七八个小时的转机乘车频繁颠簸摇晃,一些老年人都已经累得快有点支持不住了。到了酒店一下车,大家就连酒店名称和招牌也顾不上看一眼,都随着领队和地接导游拥向一楼大厅的总服务台。这散客组团的游客大部分都是夫妇结伴出行的,领队事先已都编好秩序,分发房卡基本上是派对发放,挺利索也很顺当。只有冒名画家田野的秦天贵是独行侠,所以就要补一个人的房差。好在人民币在秦国是广为流通的,补房差的事也极为好办,秦天贵当即补了房差,又向地接导游兑了一万元泰铢,以备打车和买零用品时用。
住宿的一切事办妥,秦天贵拿了房卡,连提带挎地收拾起自己的行包,上二楼开了204房间,放下行包就先把空调打开到卫生间冲了一遍澡,连牙也没顾上刷就摔到床上倒头睡去。
每晚睡前刷牙已经是秦天贵多年以来形成的习惯,一则是因为口腔保洁卫生和牙齿健康的需要,二则也因为常有美女伴宿,耳鬓厮磨起来亲嘴搅舌的,满口浊气总归不雅,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嘛。落脚曼谷的这个午夜,他实在是人困马乏已极,所以就顾不得什么多年的卫生习惯不习惯,先睡他一个大觉恢复体力才是当务之急。
这一觉睡下去就是五个多小时过去了。等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他才电击般地从睡梦中爬起来,惊恐万状地望着电话机定了半天神才敢伸手去接。自打那个午夜惊魂般的手机彩铃开始,秦天贵对所有的电话铃都有了一种过敏性的心理反应,因为这一个突兀而至的电话对堂堂的市长大人所带来的生死劫难实在是匪夷所思。
是领队的导游小伙子用酒店内线电话给他打来的,问他如果要是随团活动就该起床了,洗漱后可凭房卡到一楼餐厅有免费早餐。
秦天贵婉言谢绝了领队小伙子的诚意相邀,告他说泰国的画家朋友要专程陪同观光写生,吃住行程已有安排。并且非常感谢领队小伙子的刻意关照,留下了小伙子在国内国外的电话号码,还一再说有事会和他主动联系。领队小伙子又一次向秦天贵表达昨日为其解困的谢意,自然也得到了秦天贵发自内心的回谢。这事委实是真的太凑巧了,到底谁应该谢谁还真的是一言难尽。两人互谢了一番后就在电话上道别。
经过一番唠叨,秦天贵也就睡意全无,干脆就起床洗了把脸,因为昨晚睡前没刷牙,就觉得口腔和牙床像是生了锈般地难受,于是就补救性地尽快刷牙,以恢复口腔的正常感觉。从卫生间里出来,秦天贵就去拉开窗帷。早晨的阳光已经从东方直射过来。窗外还可以清晰地看见泰国首都曼谷大皇宫金光四射的佛统大塔的上半身。据此判断,秦天贵才明白过来下榻的酒店就在大皇宫西边不远。夜里大巴车东拐西绕,让他有点转向找不着北了。清楚了自己的所在方位,就从挎包里找他那个标着四a级着重号,专用来藏记国外联系电话和存单开户行账户及密码的黑色袖珍记事本。这个在掌心里只有扑克牌大小的黑色封皮的记事本,不仅是秦天贵海外关系及万贯家财的遥控器,也是他人生安全保障的“黑匣子”。它维系着秦天贵逃亡路上的生计保障和藏掖着所有的救命稻草。
终于在本子里找到了孙化林在泰国的联系电话,秦天贵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在他面前曾经是一开口光葫芦脑袋三点头的孙总形象,心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就用酒店房间里的电话先联系一下试试看。
泰国人的手机和中国普通城市的电话座机一样,通常都是七位阿拉伯数字前加区号。电话一拨,很快就通了。
“喂,您好!是孙总吗?久违了,老朋友。”
“喂,打错啦!您哪位?”尽管回话说是打错啦,秦天贵还是从听筒里听出来孙光头慢声细气的娘娘腔。
“是我,秦天贵!老兄,乡音难改,一听孙总就是中华烟味养出来的嗓音。”
“哪个秦天贵?”
“中国北宁省,九州市政府的秦天贵。”秦天贵还是有点自知之明,已经是落荒而逃,就不好再以市长的身份和人说话。
“噢,是秦市长,您啥个时候来的泰国?”
“昨晚刚到。老兄哇,不幸让您言中,兄弟我也官场失意,出点事,只好出来避一避,走得匆忙,老天有眼,正好碰上了一张退票,就先来投奔老兄寻个安身立命之处。”
“应该,应该,这时候来找我是看得起弟兄们这份生死情义。到了泰国,您的事就是我的事了。我遭了一场车祸腿有残疾行动不便,现在就打发我的廖管家开车去接您秦市长过来。请耐心等候,车子很快就到。”
“不方便就给我地址,我可以打车过去。”
“哪能让你打车。记住,到什么时候您也还是我的市长秦天贵兄弟。”
“感谢老兄的厚意,这才叫患难见真情。”对孙光头一定要派车来接他,秦天贵大为感动,心想人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多应该在难中帮人,凡是患难相助的雪中送炭之举,总会让稍有良心的人没齿难忘。于是就说,“我住的泰华大酒店就在曼谷大皇宫西边不远,1号楼204房间。我提前办好退房手续,在大厅里候车。可以把我的手机号给你的管家司机,但不要告诉他我是什么市长不市长,我现在的身份是画家田野。”
“好的,好的,完全放心好啦!兄弟你也不要再称我孙总长孙总短啦,我早好几年就有了泰国国籍,现在的泰国名字叫苏?颂瑞,就是歌颂的颂,瑞气的瑞。你我彼此彼此,心照不宣,都是没法子的事。以后在泰国你就称我苏老哥,我就管你叫田野兄弟。这就一切都摆平啦。我现在的住处在清迈城郊的一个小镇边上,到曼谷大约要有九百公里,公路车接路况太差,平常来回得十八到二十个小时,太让兄弟您受苦了。这样吧,您赶紧打车到曼谷机场,还能赶上来清迈的班机,就一个小时的航程。我这就打发司机到清迈机场出口恭迎大驾,看到举着‘迎候画家田野先生’的牌子就是。我的车是一辆3.八排量的黑奔驰。好啦,我这就打发你的泰国嫂子去买菜,中午设家宴为我田野兄弟接风。咱们一醉方休!”
秦天贵放下电话,心下很是有几分感慨这孙光头的神通广大。能够买起用起又养得起奔驰车的主,在国内都是省部级以上的高官和腰缠万贯的企业老总大款。他这个正厅官级别的市长,按规定配车才能用到奥迪,而且还要限排量。现在的世道你如果真有能耐,未必就非得在官场这一棵树上吊死。九州不养爷了,爷们还得想法活下去,如果能借这孙光头的台面闯出一条生路来,咱秦某人的能耐完全也不应该在常人之下。这孙光头当年还不就是自己属下的一个烟草公司总经理吗?当然,士别三日须得刮目相看,万幸的是当初烟草公司事发他大着胆放了孙光头一马。现今的事就是要挂着人头放响马,因为当官的谁也买不来免死牌,保不定自己啥时候也就落草为寇了。
这世界上的事还真就因果相报,只是来早与来迟,就像这旅途中人等车是一样的道理。秦天贵一边这样想着,就收拾行包匆匆下楼退房,连早餐也没顾上用,就出门打车,直奔曼谷机场。
孙光头打发开奔驰来接秦天贵的管家姓廖,是个非常勤快爽朗的泰籍华人,因为父母都是中国血统的云南人,廖管家的体貌特征还都承袭了云南人的特点,黑头发,褐皮肤,又因为曾在泰国旅游局的旅行社当过十年的导游,能讲一口流利而又地道的普通话,这就让上车以后的秦天贵一路上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寂寞感,反而是宾至如归一样地熨帖和开心。一路上一个多小时,都是廖管家一边开车一边开讲。秦天贵偶尔应答,随声附和着,无意中还是增加了不少在泰国逗留极为实用的常识。
“田野先生,一看您就是大艺术家的风度。不要管我叫管家,就称呼我屁廖好了,英文字母的‘p’就行,文念放屁的屁也可以,这在泰语中是对男人的一种爱称或尊称。泰语中女人对老公的爱称叫‘傻p’,咱就入乡随俗吧!泰语还有好多的称呼和汉语文对照起来很有意思,比方说管年轻的美女叫‘水晶晶’,中年的美女叫‘水汪汪’,而五十以上老年的美女就叫‘水巴巴’,这和汉语的表达方式比较起来就很有点更具体更形象和生动的意趣了吧?”wwω.ЪiqíΚù.ИěT
“是,是,非常有意思。”秦天贵十分赞同地点点头,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一边看窗外路边的风景,一边听着屁廖侃侃而谈。虽然正式和非正式地来过泰国旅游观光几次,知道泰国是个性意识非常张扬的国度,但并没细致到像屁廖讲的能够形象入微到每一个称呼和词组的渲染程度。这就让他禁不住要想到仓皇出走抛下的相好八朵玫瑰,自然都是名副其实水汪汪的美女了,遗憾的是她们只能眼巴巴地望穿秋水了。
奔驰车挤过了一个好像是过庙会一样的大集镇,又穿过一个车流人流都很稠的十字路口红绿灯。一旦路面开阔奔驰车能够正常地跑了起来,屁廖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泰国经来:“在经营赚钱上泰国人不如中国人。泰国人特别讲消费,传统泰国人的习惯是吃光光,用光光,玩光光。我的主家苏老板就很会经营,也很会赚钱,因此就发达得很快,有一个橡胶园,还有一家土特产杂货店,还买了庄园别墅,养着一辆奔驰一辆宝马,还有一辆德式皮卡,在泰国清迈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富翁喽!不管是经营橡胶园还是杂货店,苏老板给员工们的薪酬都很优厚,我帮他打理一些事情也就好说话好办事,更乐得多跑腿,至于辛苦一点不算什么,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叫‘士为知己者死’,那是一定万死不辞的。”
讲到自己和家父的身世经历,屁廖的话就更稠了:“我的老爸原是国民党军李弥兵团下属的一个团长。用大陆中国人早些年的观点来说,我们这些李弥兵团的后人叫国民党残渣余孽可是一点也不冤枉。有点冤枉的倒是我们老爸和李弥军长他们那一代人,世人都以为他们是一批不堪一击的笨蛋,实则大错特错。退出大陆是整个国民党军的失败,不是他们一个军长和团长能够改变命运的。我家老爸随李弥原任军长的第八军,抗战时参加过中缅远征军,最为惨烈的松山‘南天门战役’就是他们最后攻下来的。退出大陆后的李弥兵团残部在泰缅边境就是靠了能战死守,帮助国王剿灭了泰国的**武装,才在泰国北部的高山城市‘美斯乐’站住脚,现在已发展到近三十万人口的泰北高山城市,‘美斯乐’名字还是国王给取的,基本上都是以李弥兵团残部九十三师的后裔为人口主干。当年国民党台湾当局断绝了他们的供给,他们孤军不足两千人打破了缅甸两万多政府军的围困。要不就不会有我们这一代这么多‘残渣余孽’还在有滋有味地活着。”
屁廖不仅是纯粹的中国血统,十年的导游经历练成了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而且对大陆中国以前和现在的政治经济发展政策变化也多有了解。秦天贵从他滔滔不绝的谈话中了解到,李弥兵团残部的后裔已经繁衍到大概有几十万人,主要分布生活在泰国,缅甸及东南亚各国,以泰国北部的高山城市美斯乐为大本营或聚集地。国民党军队败走退出大陆后,除了五十多万军队退守台湾、金门、马祖和澎湖列岛外,在大西南边界出境的李弥兵团残部就是最大的漏网之鱼了。几年前在第一次来泰国时秦天贵就参观过泰北民族村,金三角风情馆,孤军装备展览室和毒品与战争展室,印象中有关李弥残部的情况和屁廖讲的大致吻合。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残部后裔们的繁衍能力如此迅猛,居然能生出一个二三十万人口的高山小城市。看来这漏网之鱼也不能等闲视之,一旦逍遥起来没有战争和饥荒的摧残,很快就能繁衍成一个小民族的气候。因为他们没有受到大陆中国同代人那样计划生育的约束和规范。就拿秦天贵和屁廖来比就特别能说明问题,他只比屁廖大九岁,从年龄段位上来说应该算同代人,屁廖生有三男二女五个子女,秦天贵却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娇娇。这五比一的优势秦天贵自认甘拜下风,暗想自己今天也成了名副其实的漏网之鱼了,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觅妻生子,为秦家接续香火,像屁廖这样虽自称是货真价实的“残渣余孽”,实际上生活得满滋润。泰国不仅是对性极为纵容和张扬,对生育更是宽泛得没了边,只要你能养得起就只管去生好了。
这里的人们都还信奉老辈中国人多子多福的伦理观念,现世的国王就是最好的楷模,诸多王妃为他育有一百四十多个子女,几可申报吉尼斯世界纪录。他们并不认同越生越穷,越穷越生的计划生育理论。
清迈是泰国西北毗邻缅甸很近的一个府,在泰国是仅次于首都曼谷的第二大城市,在泰国北部应该算是首府。在几百年前的历史上,清迈曾是泰王国的古都,如果再追溯到盛唐时期,这片土地还曾经是大唐的藩邦属国,因此有着极为深厚的中华文明烙印。清迈素以“美女和玫瑰”享誉天下,但又盛行佛教,有建于十三世纪的清门寺。与首都曼谷相比,
清迈便给人一种天壤之别的时空感。如果说滨海的曼谷是一个喧嚣闹市中性感魅力十足的时髦女郎,那么清迈这个泰北的内陆城市就是一个还保留着几分清纯悠闲而且又野性十足的乡村姑娘。
有关泰北首府清迈这一方水土上的风土人情,秦天贵一路上在屁廖广播喇叭一样喋喋不休的介绍中就已经知道了许多。及至出了清迈又跑了一百多公里以后,看到风景秀丽而又地广人稀的山川地理地形地貌,秦天贵才悟透了孙光头隐居处在选择地理位置上的良苦用心。他又转着奔驰车上gps卫星定位的旋钮浏览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北面过了夜丰颂就是缅甸,西部是英坦昂山脉,东部是坤丹山脉,中部是滨河流域平原。一旦有风吹草动,北上缅甸几个小时就可以出境,如其不便,东西两边都是大山和原始森林,不用说个把人,就是藏匿百万雄兵都是绝好的天然屏障。
秦天贵不由暗自叹服:这个孙光头可算得是慧眼独具的人中精怪了。八年前因税案风波潜逃出境以后,不仅在国外取得了合法居住的资质,还找了这样一个风光秀丽天高皇帝远的去处来享受清福。
孙光头这条漏网之鱼的生存能力还真是活力十足;自己同样也是一条从网隙中挣脱的侥幸漏网之鱼,将会在命运之流中如何去寻找那片任其逍遥的水域呢?
骤然响起来的手机彩铃把遐想中的秦天贵唤回了现实。是司机屁廖的手机响了,他好像漫不经心似的点了一下车载蓝牙,就开始通话:“就到,就到,田野先生精神很好,心情也挺好,正在欣赏泰北滨河流域的山川风光呢。”
秦天贵听出来是孙光头在问询他这位不速之客的旅途情状,心下不由便深感帮扶救助的千金难买,在应酬场上卡拉k唱烂了的《永远是朋友》,这时候便隐隐有声地在秦天贵的耳鼓回响起来:“千金难买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以诚相见心诚则灵,让我们永远是朋友;结识新朋友,不忘记老朋友……”
奔驰车穿过一个只有一条主要街道稍显繁华的泰北小镇,一条波光跃金的清水河在小镇边上环绕出了一片丰饶茂盛的橡胶林。每一棵橡胶树身上都有用胶刀割过的痕迹,顺着刀痕自然流出来的天然胶都滴在下面绑着的胶碗里。有关割胶的方法,屁廖依旧一无遗漏地为他介绍着。秦天贵只管点头称是,好像一无所知,其实早在二十年前到西双版纳考察时他就听专家介绍过胶林管理的基本知识。孙光头的庄园别墅已经遥遥在望了。屁廖以羡慕而又颇具赞颂的口吻说:“从经营赚钱方面的智能来说,泰国人是没法和中国人相比的。真是有同行无同利呀!同样是这座庄园和这片橡胶林,原先的泰国主人经营不善破产了,以不到原市值五分之一的价格卖给了我们主家苏老板,到了苏老板手里,这才几年就发达起来了。人要是该走运气了,这财神爷就来拱门子。苏老板买下橡胶园和庄园别墅的那会儿,天然橡胶才人民币几千元一吨,一眨眼几年就翻跟头似的涨到了快三万元一吨。人要是财运旺了,就成了神仙,甚至比神仙变腾得还快。噢,对了,听说在大陆中国,这画家也挺厉害,呼啦一张纸上涂抹上半瓶墨汁,就能卖几十万?”
“啊?那是,那是!不,不过……”秦天贵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屁廖的问话为好。说不是吧,这几年有名气的大画家一张画作几十万确有其事,如果说是吧,自己顶了个画家的招牌出来了,真要是非要向自己求一幅画,那可就捉襟见肘露大丑了。如果要是遇上了一定要求画的主儿,不画不行,要画就更不行,那便如何是好呢?机会方便了,还要想法摘掉这顶画家的假发套,反正蒙混出境的目的已经达到,名不符实的帽子戴久了没准还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思忖了半天,秦天贵才自我解套一样地说:“中国画这种艺术品市场其实叫有行无市,有大名气的画家,国家的行业规定八千人民币或一万甚而几万一平方尺,特有名气的大画家一下笔就是几十万或几百万的市价,但是让老百姓来要,谁买?大都是官场上送礼花公家的钱落自己的人情,再有就是有钱人囤积居奇,搞收藏。剩下的就是大部分没有名气的一般画家,狂涂乱抹半天,只能白给或送人留个念想,有的白给没人要还嫌占地方。艺术品这个东西如果货真价实真的是好,要看谁画也要看在谁手里,作品以名贵以主贵,同样是一幅画,在总统或执政要员手里就价值连城,在装卸工手里就要大打折扣。要不说艺术品尤其是中国画这种特殊的艺术品,喜欢它爱它,就确实是一件东西,有时可以说是黄金有价,艺术无价;如果不喜欢,不爱好不欣赏,那他就是一张纸上泼了几摊墨,或就是弄了几样色彩糅弄搅和杂拌了一顿,浪费了一些人力物力的资源罢了。”
秦天贵的这一番对中国画和艺术品市场褒贬不一的论道,把个屁廖侃得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一边凝眸看路,一边忽闪着眼球用眼角的余光重新打量副驾驶座位上的这位称做田野的画家先生,暗想:听口气特别在行,肯定就是一位不同凡响的大画家呢!以主家老板的精明,一定不会结交没有几把刷子的朋友,更不会让他开车专程来接一个笨蛋。
一路上都是屁廖主讲,秦天贵洗耳恭听,只有快到庄园别墅的时候,贵人语迟的秦天贵才把屁廖忽悠得有点找不着北了。
奔驰车极为平稳地在庄园别墅铁艺围栏的大门前停了下来。孙光头早已带着他的妻小,用人和一黑一黄两条毛色对比鲜亮的守门犬在庄园大门外迎候。
没等秦天贵开门下车,孙光头就拉开车门伸进双臂,攀着秦天贵的手臂把他接下车位,一边频频点头万分亲昵地说:“秦市……不,田先生,在中国原先常说‘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他为人民谋幸福,他是人民的大救星’,我们现在是南方亮,大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您也是我们的大救星,全家老小都欢迎!”
两只守门犬见主人对来客俯首恭迎亲密得不得了的样子,也就摇尾掉腚地“汪汪”乱叫,好像在表达“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意思。国家之间的语言上虽有差异,狗的叫声却听不出有啥大的区别来。和孙光头握手攀臂相拥着表达够了久别重逢的欣喜之情以后,孙光头又将妻小和家里的佣人都给秦天贵做了介绍:“这就是内人您小嫂阿廖和咱家三岁半的儿子小旦。”
秦天贵很客气而又不失礼貌地和拎着孩子的泰国女人握了一下手,随口恭维道:“兄弟好福气哟,夫人是最标准的泰国美女,这乖儿子也是中泰合璧的稀世之宝呀!”说着就顺手把小旦抱起来,在脸上亲了一下,胡子茬扎得小家伙“呜哇”直叫,两条腿蹬着秦天贵的下腹,扎撒着小胳膊去扑向妈妈。
“还跟叔叔认生呀?”秦天贵只好两手端着小旦的腋下,将这宝贝一样的儿子奉还到孙光头的小媳妇手中。顺眼再细看这泰国女子,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还真的是有些姿色。一时间对孙光头跑出来就这么几年,不但已经拥有名车几辆,庄园别墅和胶园娇妻,还有这么个活蹦乱跳的宝贝儿子心生渴羡,暗叹:如此天伦之乐,岂不强似在九州市里当那个什么烟酒公司的鸟经理呢!
孔老夫子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文明故国三千年血战前行的历史演进中,至圣先师承续香火的这句名言就成了炎黄子孙代为相传的至理名言。尤其是拥有财富和权势的男人们,膝下没有一个自身血脉相传带把的后人,就觉得是否前世修行没有到位,或者便是上帝对自己的无情惩罚。从中国北方太梁山中走出来的秦天贵,这种求子乞福的传续思想就更为强烈,无奈的是多年身在党政岗位上身居显要,计划生育的基本国策让他无法施展拥有儿子的繁衍本能,即便有这个能力,肥水也只能流入外人的田垄里去了。所以见到孙光头以后,尽管他拥有了那么多物质享受的优越条件,最牵情挂怀逗得让他心里发痒的还是那个活蹦乱跳叫小旦的儿子。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旦能够安顿下来,就抓紧时间也买个小媳妇,无论如何一定要生个儿子。
勤快的屁廖早已将秦天贵的行包都搬进别墅的客房里又反身出来了。就听抱着小旦的孙光头媳妇冲屁廖说:“阿哥,老爸打电话来说有事,让你回家去一趟。”
“好嘞。”屁廖很高兴地答应着,就冲秦天贵说,“田野先生,失陪了,我得回家去看老爸老妈有什么事情要打理一下。”
“好,赶快去吧!百善孝为先,老人有事您就忙去。特别感谢您专程接我辛苦了一趟!办完了回来喝酒。”
“应该,应该!理当效劳!”屁廖打转车立刻就绝尘而去。
秦天贵这才明白这一家人的关系,原来既是司机又是管家的屁廖还是孙光头年轻的大舅哥。孙光头也望着远去的车影告诉他说,重用这个勤快的管家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身在异国他乡,除了以钱来使鬼推磨以外,剩下的可用之人只能先从亲戚和朋友中去找。
方才刚见面尽顾着介绍寒暄,这时候秦天贵才顾上仔细打量一别多年的孙光头:体形轮廓还是原先大烟鬼一样的形状,皮肤已经由黄变白,车祸留下的左腿伤残让他移动起一栽一歪地很是不便,最让秦天贵惊骇不已的是孙光头整个脸面和脑袋瓜上的变化,显然是经过了刻意的整容手术,真正是面目全非了,本来是油葫芦一样的秃顶上也稀稀疏疏地植上了头发,看上去极像是小学生上美术课画的人物头像。
孙光头显然已经名不符实了。如果不是宁西老乡的乡音未改,这个面目全非的朋友就是打死也不敢相认了。
已经改名为泰国名字苏?颂瑞的孙光头显然非常明白秦天贵反复打量自己的惊愕眼神,便自我打趣地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以前给**干社会主义是一副脸,现在干资本主义当然就得改头换面了。老兄,你也应该而且必须跟我一样改头换面,这副身架是爹妈给的虽然没法改,但还可以漂白变颜色。人活一辈子可是老大不易,没有几副脸,不换两身皮,想平平安安地活到百岁高寿,没那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秦天贵一边频频点头赞同孙光头就事论道的白话,一边又随着他走进庄园大门开始打量这座颇具经典欧韵风格的庄园别墅。
因为有北边的远山为背景,这座庄园就占据了背山面水天时地利的阳宅大吉。孙光头向秦天贵介绍说,这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英国传教士请德国工程师设计建造的德式公爵楼,太平洋战争后日本人强占,驻扎过日本宪兵队,战败后资产转到了一个泰国富商手中,富商后来染上毒瘾,吃喝嫖赌抽几十年财力耗尽,来到泰国正想有个落脚之地的时候,这座庄园别墅还正愁找不到买主。
虽然已是八十多年的旧建筑了,经过内外装修给人的感觉仍旧是富丽堂皇,丝毫不逊公爵别墅的奢华本色,再有一些超现代的豪华灯饰,超大型家庭影院液晶彩显和dvd功放英国音响点缀其间,圆弧形的大客厅就更让人目不暇接。入国随俗,大客厅正面墙上金饰镶边的大镜框中,嵌着泰国国王头戴皇冠的标准像。
从卧室、书房转了一圈,由楼梯上下来又回到客厅,秦天贵很是感慨地对孙光头说:“这就叫人挪活,树挪死。特殊情况下该撤退转移的就必须当机立断。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而且后果不堪。兄弟这几年出来没有白忙活,说一句有棱见角的话,这叫伟大的战略转移圆满成功。”
“这首先得感谢市座兄弟你呀,多亏领导在关键时刻拉了兄弟一把。要不我还蒙在鼓里,砍不了头怕也得牢底坐穿。”孙光头一边说着,从条装的软中华烟中抠出一盒撕开锡纸,伸着鼻头嗅了嗅,先抽出一支请秦天贵品鉴,自己也点上一支开始品味。“出来以后我还是一直都抽软包中华烟,没办法,就是喜欢祖宗留下来的这一口。什么三五牌、万宝路,大鼻子的那玩意儿太冲口燎嗓,咱受不了那香火!生养咱们的大陆中国还是有许多好东西和好品牌。”
秦天贵吐出一溜烟圈儿答道:“好当然是好,就是现在假烟太多,一不小心就当了冤大头。这个软中华还真的是正品。”
“咱捣腾了半辈子烟草,谁拿假烟蒙咱还不是关老爷面前耍大刀!泰北这个地方离盛产毒品的‘金三角’很近,要说大烟是真是假,咱还真没那个道行。”
说话间,用人已将沏好的极品龙井端了上来。秦天贵有些口渴了,就先吹拂着热气啜了一口,立刻就夸道:“好茶!茶中龙井,酒中茅台,名不虚传,口感上佳。”
一边品茶,秦天贵在闲聊中拜托孙光头为他找找门路,自己花钱买个泰国名字的护照,代办一下身份证和去美加欧共体的签证,说办妥了想先到加拿大看望妻女,美国、澳大利亚和欧共体转一圈后看什么地方合适,再确定安身之处。如果这些地方都不便落脚,也可能再回泰国。这个地方风光秀美,地广人稀,是个非常理想的休闲度假去处。如蒙不弃,就借这庄园别墅一方宝地作为来去的客栈,匿身的寓所。
孙光头非常痛快地一一点头予以承诺,并极为诚恳地说,既是铁杆的上下级关系,又是患难兄弟,莫说当年危难中有援手在先,就是一般的江湖朋友,也要拿出两肋插刀的精神来帮上一把。办理护照签证咱都有着非常现成的硬门关系,花几个钱就更不足挂齿,只是要捺住性等几天,还要忍受些疼痛做一下整容手术,漂白一下皮肤,避免以后一上街,让熟人一眼就认出是秦大市长来。同时最为要紧的是为了防范国际刑警的追捕,这么大的领导突然就挂冠而去,国内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恐怕国庆黄金周假满上班后,市长的失踪缺位立刻就会引发一次官场地震,省里肯定会采取相关措施并报北京备案。保不定还要发红色通缉令追逃。但就不知这九州市长的宝座将会便宜了哪个做梦娶媳妇的傻小子,肯定也会有一场白热化的跑官买官的竞争仗,管官的头头们又有大礼可收,成堆的金银就要进门了。只是再也不会有这样勤奋敬业的铁腕市长坐镇九州了。
其实孙光头所想到的秦天贵早就想过一百遍了,经过孙光头这么一番热心贴肺的忽悠巴结,就觉得两人近乎得真是穿了一条裤子还嫌肥呢。孙光头这人虽然跛了一条腿,光顶了的脑门又栽上了毛,还真的不是一个等闲之辈,对国内国外的官场商场白道黑道都了如指掌,而且想办什么事就能找出什么道,要不就难以活得这么滋润而又逍遥自在。这样世外桃源一样的日子,真是神仙难比!给个县委书记、市委书记的乌纱帽戴上虽然风光,但是问责追究的法条越来越紧,条条缕缕方方面面念紧箍咒的各路神仙还都要捺着性子去奉供,保不定哪炷香烧不到了就吃点挂落。
仓皇出逃刚刚找到落脚之处的秦天贵惊魂方定,就让巧舌如簧的孙光头给逢迎得心下热乎乎的,于是就推心置腹地说:“**的官瘾咱也过够了,至于那市长谁愿当谁就当去。咱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只求平安不图热闹显贵。想到哪能平安落地就是万福。”
孙光头说:“只管放心,这些事都包在我身上。只是弄泰国护照最好取个泰国名字,这样就更顺理成章,上哪都方便许多。您看叫什么为好,名正才能言顺嘛!”
“这些具体事都由苏老板老兄全权定夺,一切以安全顺达,不找麻烦为好。”
“这样吧!”孙光头理了理顶上栽植的屈指可数的毛发,心下便有了主意,“既然咱们是患难兄弟,就顺着我的字号找词吧,我叫苏?颂瑞,您是兄弟就叫苏?颂贵,不好,得避开这贵字的谐音,就叫苏?颂钦吧,钦差大臣的钦,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市长了,达贵官人就还要有个永享福贵吉祥如意的大名。”
“好!非常好!就借老兄吉言。”秦天贵将厚厚的手掌向茶几上一拍,又恢复了当市长遇事拍板一锤定音那样的神态。
“好,就这样搞定!”孙光头见秦天贵有了情绪,就高兴地站起来说,“该用餐了,今天是我为兄弟接风压惊的家宴,初来乍到外场上少露面为好。咱哥俩一瓶茅台,保证是二十年窖藏的正宗国货。”
“家里最好,家里最好!”秦天贵非常赞赏孙光头的细心周到。
为秦天贵接风的餐厅在主楼后院,中间还要走过几十米的常青藤回廊,鹅卵石甬道和好几个颜色的花圃把后院装点得清爽宜人,花香阵阵。
还真的没有想到,孙光头这个泰国小媳妇不仅是会生儿子,中国菜和泰国菜都烧得满有滋味。看着她温顺的面容和勤快的背影,这就让秦天贵油然想到自己那个远在加拿大名叫晋俊花的前妻来了。晋俊花与他是大学同班同学,虽然貌不惊人,却是女人皮囊装了一副争强好胜的刚烈心肠,不但不事女红,而且是只爱上厅堂撑门面不愿下厨房的铁娘子,还专门爱掺和男人场中的是是非非。原在省保险公司当业务副总,本来是很多人奋斗一生都梦寐难求的职位,她却愣是想君临一切母仪天下,弄得人际关系非常紧张,最终只好是辞职走人,腿肚子上贴灶王,异国落脚。
夫妻之间的最佳组合应该是刚柔相济,用九州市老百姓的土话说就阳坡配背阴。老百姓简朴的俗语里经常蕴含着纯朴的哲理:要是都是大阳坡,真要热起来六月天可就没地方去了,如果都是老背阴,不用说开花结果,连山药蛋都不串蔓子的。正因为秦天贵和晋俊花夫妻脾气性格中争强和征服的**太强,迁就和宽容的意识太弱,就注定了是一场失败的婚姻。虽然同窗四年之后又有两年的相恋磨合,终究是双方都在竭力掩饰着自己修养上的缺欠,像电视剧的两个角色在相熟和并不相知中相处。尽管同学朋友们为他们送了“永结秦晋之好”的婚礼贺匾,也并没有给他们带来举案齐眉的琴瑟和谐。让秦天贵眼馋而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孙光头和这个泰国女人无论是年龄、经历还是脾气性格,都应该说存在着明显的巨大反差,但是又能融洽和谐地相伴着过日子。
如果说金钱能够抹平家政风波的矛盾冲突,贵为一市之长的秦天贵应该说并不缺钱。最终他只能把自己婚姻的失败和家庭的破裂回归到孔老夫子“女子无才便是德”中去找答案。
尽管秦天贵心有千千结,但是平安出境又没费大的周折就找到了落脚之地和继续转移的跳板,胸中那团曾经让他坐卧不安的拱心茅草,暂时化作了希望的帆索。
为尽地主之谊和答谢当年援手之恩,孙光头让小媳妇带着两个女佣烧菜煲汤,把个接风家宴置办得丰盛异常。他陪着秦天贵开怀畅饮,一瓶二十年陈酿的窖藏茅台酒喝得点滴未剩。
茅台酒的醇香和烈度,让秦天贵在孙光头二楼的客房里一直睡到了天黑以后。这客房里的基础设施也不比一般五星级酒店的条件差,有可以冲浪泡澡的大浴缸,日式的抽水马桶在你大便后连屁股都不用擦,一摁电钮座下就会自动伸出口吐温水且会摇头晃脑的白塑龙头,很轻揉地将出口的秽物洗净。
这就是现代人的享受!连手纸上都将见不到一点粪便的痕迹。用过晚餐以后,孙光头陪着秦天贵在庄园别墅里四处游走了一圈,然后才回到客房里冲浪沐浴一番洗尽风尘。
刚裹上浴巾趿着拖鞋从浴室里出来,就听门铃响了一下。虽然是在自己的庄园里,进房前孙光头还是要先提示客人一下。秦天贵拉开门见是孙光头,就以敬佩的口吻笑着说道:“老兄终究是见过大世面的老板,一举一动都不失绅士风度。”
孙光头跛着左腿,一颠一探地挨进门来,苦笑道:“我现在是五行不全,伤腿残足,想绅士也无法风度了。就是愿意让同道的兄弟们都活得熟透一点,何况贤弟曾经是我的领导,不,今后也仍然是我的领导。我怕您一个人心烦孤单,特来与兄弟商量是否叫个下扇来陪夜?”
秦天贵的出生地和孙光头是邻省,一听就懂他讲的是宁西方言里的意思,下扇就是指女人。方言的魅力和令人难忘就是它的形象和生动性,可以把男女关系比喻成一盘磨的上扇和下扇。有限的词意之外还留有着无限广泛的想象空间。
“感谢苏老板美意,我现在是落荒而逃的败将,实在没有寻花问柳的心情。”秦天贵说的倒并非不是心里话,一则是连续两昼夜的长途奔波倦意未除,二是他曾有过与八朵玫瑰肌肤之亲的经历了,一般没有经过认真挑选的女子他也不一定能看上眼,而且又是老朋友给找来的更不便挑剔;三则他当然也知道这泰北地区不仅是毒品泛滥成灾,也是艾滋病的高发区域。
“不必见外,到了我这里就像在你自己家里一样。”孙光头见秦天贵没有玩女人的兴致,就去开了电视,一边还说,“莫小看这薄薄一层的液晶彩显,里面更是美女多多,大可一日看尽长安花。就请先饱眼福,改日有心情了,我再为兄弟安排‘唐伯虎点秋香’,请您逛‘美女超市’。”
泰语频道的电视节目叽里咕噜的不懂在讲什么,秦天贵像看动画片子一样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再搜索香港凤凰卫视,不但信号模糊不清,声音也像风撕窗户纸一样“嗤啦啦”一阵又一阵地乱响,看得让人心里难受。
真的有点太煞风景,也让人丧气,秦天贵忽然有点失悔,还不如刚才听孙光头的话找个下扇来陪夜消磨时光更实用一些。然而既然已经拒绝过了,又如何才能觅得后悔药呢。
找不到适合口味的电视节目,孙光头比秦天贵更为着急,就见他爬到写字台旁边的落地灯后面,不知将两个什么信号开关扳动了一下,电视屏幕上立刻就是高清晰度的画面,传出的便是燕子呢喃般甜浓的南洋泰语腔。
让秦天贵精神陡然为之一振的倒不是播音员听不懂的泰语绵腔,而是播音员怪异的发型和光溜溜的全裸,不知电视台的摄像师为什么将播音桌在镜头中压得那么低,低到女播音员的肚脐以上全都一览无余。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星星阅读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可问题是,这不是他!下载星星阅读app,阅读最新章节内容无广告免费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冰原市。
宠兽饲养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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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兽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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